民工二贵对自己的生活基本满意。他的工作是给搅拌机推来石子、水泥再加水混匀,然后再装上吊车,每天挣35元。一起来的年轻人都做了大工,上墙砌砖,每天60元。
挣多少是多啊,打电话时小琴就劝他,够用就行,你又不能爬高。
他很满足,小琴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催着男人挣钱,恨不得一天100块。有时工头也笑话,二贵上墙吧,一天60块。二贵就笑,嘿嘿地笑,我不敢爬高。
那是10岁时爬上一棵树摔了下来,从此超过地面两三米的地方就成了他的禁区。工头说,那你砌墙在哪儿学的?二贵有些羞涩,老家房子矮,砌着不害怕。
抬头望望蛛网似的围罩里面的高楼,他感到头晕,从上而下倾泻的晕。他揉揉眼睛,推起送料的铁架车慢慢行走起来。
慢慢行走的二贵经常盘算怎样多挣钱,毕竟家里人情开支,穿衣买药也要不少钱。加班,捡牛皮纸,这都是偶尔碰上的,于是二贵不吸烟,很少喝酒。大家都说二贵想当百万富翁呢。
二贵一星期买一张体育彩票。打电话时二贵羞涩地说,这期又没中。小琴说别买了,两块钱一张,我妈生病花了一万多块。二贵大方地说你该出多少钱就出多少钱,不要含糊。小琴迟疑着,那你得多注意身体。一阵温暖荡过心间,二贵爽朗地拍板,我加了不少班,你放心吧。
加班像春雨一样稀少。二贵开始注意捡水泥袋,可水泥袋也寥寥无几。小琴说你别捡了,明明得了肾炎。
回家住了一个月的二贵开始主动要求加班,工头说就那些活不能总安排你吧。二贵望着日新月异的高楼,眩晕却还涛声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工头拍拍二贵的肩膀,其实砌墙没危险,都有网拦着。二贵看着工头,发现工头只比他高半个肩膀。
二贵偷偷地爬上二楼,脚手架很坚固。网外的高楼大厦林立,二贵犹豫地伸出头,大楼就晃了一下。他有些懊恼,不能不晕吗?
大民又带他上去一次,三楼。二贵蹲在架子上,大民给他瓦刀,他拿起砖头,比划了两下,没有问题。大民说站起来,外面有网拦着,没事。二贵看到灰蒙蒙的网,突然一晕,他扶着铁架,使劲摇了摇脑袋。
小琴说儿子好多了,不要担心。二贵想了想,还得抓紧时间赚钱。
二贵很着急,但还是晕。工头说给你涨五块,中午看料子。二贵获得了五块钱,同时失去了午睡的机会。但他很兴奋,他可以在中午自由自在地爬高锻炼自己了。
二贵爬架子很利索,蹲在上面也感到安全了,他还吸了一支烟,烟雾向楼里轻轻地飘去。
吸完烟,二贵决定向外看看。他提醒自己不往下看,尽管两面是安全网。他向前看,前面是巨大装饰墙,一个美丽的明星倚在一辆摩托车上。明星的笑很迷人,这个城市的景色也很迷人,五彩缤纷的广告,蔚蓝的天空让人惊动。他喜悦地向前一步,他看到对面是许多伸胳膊伸腿的健美广告牌,他听到了强劲的音乐,音乐是城市的呼叫,也是二贵的呼叫,多么美好的城市。
二贵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高楼间的缺口飞向远处,那是一条河,银练一样的河静静地卧在城市的边缘。他的目光飞向远方,远方是他的家乡,美丽的平原上一定是麦浪滚滚。于是他很自豪,他可以站在高高的大楼上而头不晕,这是一个胜利。
胜利的二贵坐了下来,他的手抓着铁架,脚蹬在另一根横杆上,他认为很安全。但后面传来了响声,急促的细微的响声,他转过脸去,是两个年轻人,向他挥着手,焦急地挥着手。
难道是偷料子的贼?二贵想起了五块钱的工资,他扶着铁架站了起来,他要走过去询问他们。两个年轻人更快地摆着手,更快地说着什么,二贵笑了一下怕我了?他看见他们后面又多了几个人。
二贵有些犹豫,站在那儿。那些人一齐摆手,向下指着。二贵又犹豫了一下,没有往下看,他怕胜利转瞬即逝。
工头来了,满脸的白,一头的汗,他拿着一个喇叭大声喊着二贵过来。二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工头跟汉奸似地焦急,他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两个年轻人迅速抱住他。工头说我没少你工钱啊,二贵。二贵愣了愣,我没说你少工钱啊?工头说你看下面,二贵拽看他的手伸头,下面的街上站满了人,还有很多辆车,人流开始流动,无声无息地游动。
理所当然地,二贵晕了一下,工头赶紧扶住他。工头说真想干大工啊?二贵点点头,头脑很清醒。
他们都下去了。工头说马上就上工了,你留在这儿吧。二贵看着对面的五彩缤纷,心想,这个城市真美好,一天能赚60块钱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