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民坐在桌前,扔过去一支烟,家贵叔,我们得签个合同。家贵叔嗤地笑了,我盖了多少家房子,也没签过合同。
大民摆摆手,那不行,一定得签,这是我张大民的活,我说了算。家贵又笑,签,只要你给钱就签。大民就读合同,合同上约定何时付钱,质量问题,安全问题,总共十九条。十九条读完,大民问家贵叔,你都同意了?正在看电视的家贵叔赶紧转过脸,同意,同意。
同意了就开工。开工时张大民不仅放了鞭炮,还讲了话,希望家贵建筑队的老少爷们齐心协力,干好活,争取早日竣工。他老婆小琴站在厨房门前笑,大民没笑,他将手一挥,干活。
泥腿子干活,手闲嘴不闲。挖土的扬锨,倒水的拎桶各司其职又顺便扯扯村东村西见闻,工地上笑语一片。大民从集上回来,转了一圈,大家还是有说有笑。家贵笑笑,大民来上一段泗州戏解解乏?大民本起脸,干活时不能乱说话。家贵撇撇嘴,那还不憋死。工人们也都说真的,哪有不让说话的。大民举起手,直压下来,我们签过合同,有言在先,否则每次扣5块钱。
二柱子挠挠头,家贵,你肯定灌了迷魂汤,签什么合同。家贵操起卷尺,闭嘴,干活。
第二天干活时果然没人讲话。张大民转了一圈,怎么少了一个?家贵瞅了一下,是根旺,上茅房了。上茅房的根旺好大一会儿才回来,张大民就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根旺说拉肚子。家贵看看他,肯定夜里没盖好被子,工友们都心知肚明地笑了。大民没笑,下次上茅房不能超过十分钟,半天不能超过两次。二柱咣当一声扔下铁锹,受这洋罪,不干了。大民看着家贵,合同上写好了的,现在不干没有工钱还得赔偿违约金。
二柱拾起铁锹,家贵叔,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才不干呢。家贵摆摆手,我没有面子,干活,干活。大民拍拍他肩膀,哪里的话,按规矩办事,该我做的我当然也会做好。
这话不错。砌墙时张大民弄来十个安全帽,一人一个。家贵说用的着吗?大民摇摇头,合同写过了,我提供安全保障。他还搞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施工重地,闲人不得入内”,专门把附近的孩子都叫来讲了一番大道理。二柱很起劲地扮了个鬼脸。
扮鬼脸也没用。大民叫二柱跟他上街买水泥,二柱说合同上没有这一条,我只负责干活。张大民说工钱正常给,另外有加班费,干不干?二柱挠挠头,那倒可以考虑。于是二柱就跟着上街买水泥,然后买钢筋,买门窗。根旺说有些急,凭什么他一个人去,能看女人,还有加班费。
大民听到了,笑笑,今天都加班。家贵说今天加什么班,还没到浇顶时候?大民指指麦田,今天都帮我种棉花,每人加二十块钱。根旺抢先说,挺好,赶紧干。人多力量大,半天就干完了。大民真的给钱,当场发到大家手里。根旺收好钱,问大民这也是合同规定的?
大民摇摇头,这是我张大民规定的。张大民规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他让腊月替他到商店里买烟,每次都给五角钱零钱,下雨天时他规定大家在一起打扑克,不准赌博。谁家有事,可以先支钱救急。连家贵都说,没见过这样盖房子的,把自己整得跟大老板似的。
张大民确实像大老板。浇顶的那天晚上,整整干到凌晨四点时,楼顶才完全竣工。大民让小琴端上一锅热汤,一人两个馒头,算我请客,二柱子笑了,合同里肯定没有这一条。
张大民也笑了,你们都不看合同,合同里签着这一条,关心工人生活。连齐工时一顿饭都规定好了。根旺伸伸舌头,谁出钱?大民拍拍胸脯,当然我张大民请大家伙。
果然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张大民准备了两箱白酒,四箱啤酒。张大民说合同上规定了这顿饭得吃好,喝醉了的家贵硬着舌头,别提合同,让人心里不舒坦。张大民举起杯,和二柱碰,干了。再举杯,和腊月碰,又干了。干了一杯又一杯的张大民指着家贵,合同好。他又指腊月,合同好,我在外面没有合同,加班不算钱,他又指根旺,只准上一次厕所,你知道吗?他拍着二柱说,我给老板买烟,自己掏钱。
小琴说你喝多了。大民指着桌子,我没喝多,我说过等我盖房子,大民又干了一杯,一定签合同一定按时结帐。
张大民掏出钱来,捻在手里,清脆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