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回到家时,娘正发愁:八九亩的小麦都熟了,怎么割?麦子一边放包一边说,不是寄钱找收割机割了吗?去年我没回来不也照样收完吗?
娘说找收割机得等得带到地头弄不好是夜里,收下粮食还得往家拉,今年你弟还要考大学,我能不急吗?麦子掏出衣服让娘比试,我知道,要不是他考大学我还不回来呢,反正多花点钱雇人拉到家。
娘就说你钱是水飘来的,想花就捞啊。麦子说哪是,就是想让你老人家少受罪。今年好了,你去看强子考试,地里的活我包。
小麦招摇着麦穗,饱满而骄傲。麦子戴着草帽,路边地头清除杂草做准备工作。栓叔说歇歇吧反正都机器干了,麦子笑着,不累,闲着也是闲着。
并不闲着的麦子又打了个电话给强子,好好考。强子说没事,妈在这儿。他的欲望象麦穗一样即将炸开,六月的田野和学校,都在收获着希望。
小麦轰隆隆倒下,麦粒饱满,充满喜悦。麦子一板车一板车地往家拉,旺叔将四轮机开过来硬要装上车,麦子说谢了,天好慢慢拉。真的,阳光灿烂,空气中都燃烧着成熟的味道。旺叔本起脸,你爸不在了,这点活我不干谁干。麦子边谢边拉车,一圈一步地,吱吱作响。
强子回来了,冲上来就抢车把。麦子拨过去,姐能干,你歇着去。拉完麦,娘说晒吧,还得抢时间种,麦子说有我呢。拾麦穗,烧麦茬,刨窝窝,撒玉米种,麦子干的一丝不苟。娘说悠着点,别中暑了;弟说姐拼命了,小心晒黑了。麦子连汗都没擦,在外面都享福了,回家应该多干。
田野里的土被翻了一遍时,麦子终于松了口气。娘说你回去吧,家里没活了。麦子背起草筐,再割几筐草,等强子分数下来。分数很快就下来了,上了二本线。弟说高兴吧,姐。麦子看着他,那是,你好好玩两天,反正上大学的钱姐从去年就攒下了。
强子兴高采烈地出去串同学,麦子汗流浃背地割草,一天两筐,还穿插着给棉花锄草,松土,打杈。娘就生气,你疯了,日头那么毒你也不歇一会?麦子又背起喷雾器,在厂里轻松惯了,得磨练磨练。
回到家的强子也不愿意,姐,你歇一会陪我两天?麦子又将粮食搬到场上,趁日头好晒过粮食就走,姐心里高兴呢。
七月的阳光骄气四射。麦子一袋一袋地扛,一锨一锨地扬开,来来回回用脚趟上两遍。娘,舒服呢,麦子抓起一把小麦向天空撒去,纷纷扬扬地落下,象花瓣,象笑容。
终于,麦子把能想起来的活都干了一遍,强子的通知书也到了,麦子说姐得走了,再不去厂里就不要了,学费钱够。强子低着头,有些伤感。麦子就给他擦眼泪,姐高兴呢,爹在地下也高兴呢,咱家出来大学生了。上学的钱不用愁,姐每月给你寄去。
麦子走了,在布满绿阴和花香的七月走了,在充斥着热浪和牲畜粪便的乡道上走了。走着的麦子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失去了走的勇气。她想说,娘啊,家里真好,有风有雨有阳光,阳光照在人身上多舒坦,哪像我呆的地方,从包厢到包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在客人间穿梭,听不见鸟语闻不见花香。她想说,强子啊,干活真好。汗滴禾下土,滴的畅快,阳光下一切都是好的,没有一丝脂粉气。真的,弟弟,你得阳光一样地生活。她还想说,我也要重新开始生活,真实的生活,找一个小厂,找一家超市,哪怕只有三百块钱的工资,只要能够抬头看见阳光。
于是秋天的某一天,麦子收到了弟弟的照片,站在大学门楼下的强子很神气,很自信。强子也收到了姐姐的照片,站在厂门前的麦子微笑着,美丽着,照片在寝室里传看,大家都说,姐姐笑的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