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参加高考时,父亲从乡下赶来,说不住校,我们到外面住旅馆。
旅馆干净,僻静,有风扇,有电视。父亲要我睡,我会喊你。他坐了一会,又起身出去。那你呢?他笑了,我到战友家去,好几年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就醒了,心里有些紧张,推门出去转转,父亲已经在走廊里了。睡的怎样?父亲笑着,我在那边一觉睡到现在,怕你醒就过来了。每天早晨,每天中午,父亲都准时来喊我。高考结束了,我收拾东西回家,旅馆的老板娘说,你父亲真有意思,给过了钱不进屋里睡,天天晚上在走廊里转悠,差点被当成小偷。
我愣住了,原来父亲根本没到战友家去,他就在门外,守侯着,呵护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守着已经十八岁的儿子。
分数下来了,意想不到的失望,第一次沉重的打击使我无法承受,在野外徘徊了半天直到天黑才摸进家门。父亲坐在灯下,还有母亲和一桌子饭菜,赶快吃饭,饿坏了吧?母亲笑着给我盛饭,我冲进房门,没有说话,真的。少年初识愁滋味,思绪像野草,纷杂而疯长。一直在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又想了很长时间,当然都是毫无结果。这时,饥饿战胜了面子,我拉开房门,父亲憨厚地笑着,起来了,赶快吃饭吧,你妈都热了三回了。妈盛饭,让我洗脸,吃吧,吃吧,傻孩子,你爷站了一晚上,怕你想不开。
我看到了一地的烟头,那些手指上的光亮跳跃在黑暗中,一定不曾中断。不语的父亲和焦急的母亲在夜色中,又是怎样打发时光。
我决定复读。
第二年高考,我不让父亲去,父亲说那好,你安心考就行了。我心情坦然地走进考场,我相信,在田野里的父亲一定会将希望埋在土里,贮藏,发酵。结束的那天下午,阳光灿烂,随着人流涌到了大门口。铁门外,同样是涌动的人群,那是家长,在招手,在微笑。我随意地看着天空,父亲在家里,在锄地,在打药,我突然特别地想念父亲,想告诉他,我已经结束了考试,我已经学会了坦然面对,真的,特别想念。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很响,循声望去,在大门外,在涌动的人潮中,父亲抓住铁条,挤得很高,向我招手,笑着,幸福地招手。后面的人不断向前挤,他还向上爬着,招着手,笑着。笑容在阳光下很真实,真实得像他的犁尖划过大地的土浪。
我能做到的就是挥手,不断得挥手,踮起脚,对着拽住大门的父亲,对着刚刚放下锄头卸下药筒的父亲使劲地笑。
这种微笑一直保存到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升学,工作,我经历了很多坎坷,父亲已经帮不上忙,我却稳稳的走了过来。我始终相信,在每一个困难的环境里,父亲就在门外,走来走去,为我驱走喧嚣。即使是黑夜,他也会用香烟点亮希望。
“世界是用无数个城堡组成的。”我幸运地推开了一扇扇门,因为我相信,父亲,就在门外。他是一个世界,他在微笑,世界对我也就充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