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喜是预言家,我从小就知道。
我搬着小板凳找花喜上学时,花喜放下碗筷将我拽到一边,“不要去了,有人打针。”看到我不解的样子,花喜趴在耳边说:“我看见穿白大褂的人藏在沟里,等上学时一人打一针。”我还是不明白,“打针干什么?”他摇摇头,“信不信由你,打过针就长不大了,管三十年。”
他一溜小跑地走了,连书包也不带。
我也不去上学了,我想长大,长大到县城去。我去过县城,有三层楼,还有汽车。我回家时告诉了生产,生产妈拉着我问了半天。我一句话也不说,挣脱她的的大手,往家跑。
到家时,父亲正牵出全村仅有的那辆自行车,看见我,赶紧丢了自行车,问我知不知道?我说,“听花喜说了。”父亲严肃地说:“那今天就不去上学了,在家做作业。”
父亲点燃一支烟。门口已经有不少大人,他们要父亲拿主意,要到沟里把那可恶的医生揪出来,赶出村去。小学老师也来了,问我怎么不去上学?父亲和许多大人围着老师,要他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老师问了许多人,听了很长时间的唾沫纷飞的解释后,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问我父亲谁说的?我父亲说是二猛父亲,二猛父亲说是队长父亲,队长父亲说是大利父亲,大利父亲说是正月父亲,正月父亲说是听正月说的。老师说正月也没来上课,正月父亲撇了撇嘴,谁敢?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向正月家出发,锁在院子里的正月一口咬定是花喜说的。花喜父亲也在,飞快地跑回家,没有找到花喜。
花喜不见了!会不会是被医生抢走了?全村的人都出动,房前屋后都找遍了,也不见。大家又往田野里找,许多人喊着花喜的名字。终于,在村西边的大沟里,找到了花喜。
花喜眨巴着眼睛,“我在放哨,医生一来我就报告。”他父亲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打了一巴掌,“你听谁说的?”
花喜很委屈,“我昨天做梦梦见的。”当着很多人的面,花喜一滴泪也没掉,“我是学习雷锋好榜样。”
但最终花喜在校会上做了检讨,检讨是我给他写的,他悄悄地对我说,“我就是梦见了,他们说来给小孩打针,一针管三十年。”
自从做过检讨后,同学们都不愿和他玩。我也不敢,父亲说,“那孩子爱撒谎。”我知道,撒谎不是好孩子。
花喜不以为然,他说:“那些人小气,我才不理他们呢,我理你,告诉你一个秘密,上初中时有外国人当老师。”
他发誓没告诉别人。冲这一点,我又偷偷地和他玩了几回,但是考上初中后,学校里一个外国人也没有,只有我们村的黄大牙费力地教我们外语。
花喜没考上初中,他到城市里去了,跟他姑父扒煤。他写信给我,他不扒煤,坐办公室,办公室里有电扇,一圈又一圈地转,凉快。他还说,等到年龄开汽车回来看我。
他确实回来看过我,已经吃烟,很痞的样子。给我一根,我没要,笑嘻嘻的,“等你考上大学,我就有自己的车了,开车送你去。”我想问他这次有没有车,又想起已经聊了十来分钟,耽误不少作业,就闭上了嘴。他也闭上了嘴,和我告别,说他快结婚了,城里人,比你们农村人漂亮多了。
可我没喝上他的喜酒,他一直没有结婚,总说又换对象了。还有一次问我借50元钱,正是快高考时,我怕他耽误我学习,就赶紧借给他。我问他汽车呢?他不以为然,应该是轿车,过两年就买。
其实,我知道花喜说的都是谎话。他扒了两年煤后,就因为打架被赶了回来,他一直没找着对象,一直在外面面不改色地说着一些动听的话骗取一身行头。我还知道,他所有的预言都不可能实现,因为有一次他妈妈还我50元钱后说:“不要理他,没有一句真话。”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说真话。所以有一次酒桌上他说他能喝二斤白酒,一次放倒七八个外地人,一次喝过十五瓶啤酒,当然没有人相信。大家都笑着,不理他,互相碰杯,热情地喝着。
没有人注意花喜喝了多少,大家举杯他也举杯,大家散场时才发现他倒在了桌子下面。
结果是花喜在抢救室走完了生命之旅,二十六岁。花喜妈说昨天他还说头疼的很,难道要死了,花喜妈后悔的说没理他,她以为花喜又用这种方式要她的钱花。
花喜妈哭得很伤心,怎么就这一句当真了?然后,又哭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愣。门口的树上喜鹊在叫,叽叽喳喳,我大喝了一声,将它们赶走。
在我们淮北,喜鹊就叫花喜。叽叽喳喳的花喜走了,不知怎么,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