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是淮北人,在寝室里排行老八,故名老八。在QQ群里,很多人都提到他,说他现在不知干什么了?挺想念的。
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周铁说,他原来的志向不是当官吗,有一番远大的抱负?周铁我知道,班里的副班长,一副胸怀大志的样子,现在是一个副县级镇的镇长,春风得意。周铁还把老八写给他的毕业留言贴在网上:相信有一天,江淮大地上会有一颗耀眼的明星,为人瞩目。
一片怪叫。大家都激动了,赶快找找吧,没准现在已经做了县长,不!也许是副市长,马上把他找出来。对!许多人响应着。
周铁查到了老八所在的县政府办公室,人家说没这个人。老三又打到了老八所在的市政府办公室,被训了一顿,捣什么乱,哪有这么年轻的副市长?想想也是,才十年,刚刚而立,怎么可能?
晚上的聊天室都满满的,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六安,在那间四层楼上的教室内,一群年轻人在听着教授喋喋不休地讲解着鱼的头骨。老四又提到了老八,说怎么就失踪了?
老八是个多么有意思的人!
老三说他的笑很有力量:上食堂去,他笑咪咪的,大师傅的勺子总是不由自主多放一些菜。到阅览室,不用证件。到小餐馆吃饭,可以打九折。老三说,他怎么见人就笑呢?
老六说他笑因为他喜欢说话,我们寝室成了“聊吧”,每一天都有许多人和他聊天,从文学到乡土,从饮食到政治。老六的观点马上得到了一片赞同,朱键强马上说,每个周末我们都在聊天中度过,聊未来,聊理想。
朱健强现在是一所本科院校的讲师,他说没有老八的鼓励,我肯定还在某个水库里搞水产养殖。
郑南国也信。他说老八的聊天还是有水平的,旁征博引,说要有理想,虽然专业是水产养殖,但照样可以努力拼一个好前程。郑南国急急地打出一句话:谢谢老八。
老八没有出现。老八难道在某个角落和别人聊天吗?
老二说不会,老八是个有理想的人,肯定在干事业。老二举出三点证明:当年聊天时,老八自信可以分到县政府;在学校,老八是团支部书记、三好学生;还有老八是一个多么容易亲近的人,工作那么认真负责。老六立即赞同,没错,那次补考,要不是老八去和老师沟通,还不挂红灯?一直沉默的老大也说,那次实习,天天到十里外的集上买菜,不容易。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冲开了。那个笑笑的,胖胖的,酒量很大的老八出现在大家眼前。老八是团支部书记,是老五推荐的。老五起初是,但挺累人的,天天拿信拿报纸,出板报,收团费,就渐生退意。同是寝室中人,老五就点老八,老八笑着推辞了,但老五去意已决,发动全寝室的兄弟劝他。如是三番五次,老八才羞涩地接任,当然是选举,全票通过。
老五开玩笑说,从这件事看他挺有心计,欲擒故纵。
朱健强说,不,是他有抱负,小小的团支部书记干得有声有色,干成了模范支部,他和我聊天时就说过理想就是做个“头儿”,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头儿,一个让下属崇拜的头儿。
班里已经有不少人做了头儿,有大有小。周铁用了十个感叹号强调自己的观点:我相信老八,决非池中之物,因为当年竞选优秀学生干部时,我就没选过他。但让下属崇拜,不太可能。
周铁的话像当年一样遭到不少人的反对,你怎么能和老八比,老八是一个多么随和、有趣的人。过了三天,有人抛出一篇文章,题目叫老八轶事,不妨摘录两件:
(一)、老五中途回家,带回两只咸鸭。先慷慨请弟兄们吃一只,然后说剩下的自己慢慢品尝,大家都表示同意。
当夜无事。第二日上课,为“鱼类解剖学”,四人一条鱼。至课中,老八举手,教授问何故?老八痛苦状,内急。于是老八出,十分钟后未回,老六、老四相继举手请假。教授不解,食物中毒?否。老五猛然意识不妙,急回寝室,鸭子不翼而飞,老八正和老四老六打电话。老五诧异,老八笑云打电话给伯母,她的鸭子妙极。片刻,老八爬上壁橱,摸过来一个塑料包,递给老五,“特意留了两块好肉,不然他们都回来就没有了。”老五眩晕。
(二)实习时,住宿农家,班委叶新每天都到邻家玩耍,而且喜欢带一本书。
好事者追踪发现,邻家有女,青春年少,于是众多同学都摇身一变成为文学少年,慷慨激昂,置实习于不顾。
一日学院领导检查实习情况,水库边只剩五名女生和老八等三名男性班委。领导大怒,问其故,女生窃笑,老八挺身而出,云:老乡插稻任务紧,缺劳力,所以集体支援。
领导不信,亲临稻田,见二十余名男生勤奋插秧,满身泥水,但歌声飘飘。老八振臂一呼,领导看望大家来了,请领导讲话。领导不愧是领导,现场讲话,赞扬了同学,还亲切和邻家大娘握手,称如有困难,继续支援。
当日夜晚,老八受到最高待遇,男生凑份子买了卤菜、酒,请老八同醉。
文章贴出后,一时间,发言者群集。当年的生活真实再现,许多美丽的、忧伤的往事一一提出来,抛在网上,落进心里。
叶新说,爱情虽然未成功,但老八义举还在心中振荡。
老五说,此等老八,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
聊天室里乱嘈嘈的,小公务员,商人,大学讲师都发表自己的看法:会不会辞职下海?会不会援藏了?
一直沉默的老七说,我们应该换个思路,老八未必从政,理想总会在现实中碰壁,也许混得不如意,外出打工了呢?
一片沉默。
不会吧?他挺有理想的?老四打出了7个问号。
再找找吧,我下线了,每天坚持时间最长的朱健强说,大家都很忙,先放一放,也许自己会出现。
于是就放一放,一放就到了暑假,发洪水了。江淮大地都在忙着与洪水奋斗,上网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心都放在了洪水上。淮河天天告急,媒体毫无例外聚集在抗洪抢险上。
聊天室挂起了许多告示牌,许多同学都贴出告示:奋战在一线,祝大家平安。
噩耗就是在这时传来的,老五从电台里听到了老八的名字,说在一次堵决口时被冲下水。老五还查了新闻提到的县市,果然就是老八的籍贯。
不可能!为数不多的同学都断言否定。老八怎么可能是村民小组长?老八又怎么可能会水,当初在学校里拖都拖不下去?老八的年龄也没有近40岁?老八……?
但有人小心翼翼地献上优美的诗歌,优美的图画,祝福老八平安。
老八不该有事。即使冲下水的是老八,也还会在下游上岸,因为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是头儿,一个让下属崇拜的头儿。
洪水告急,淮河告急。坚守群里的兄弟们担忧着担忧,牵挂着牵挂,老八在哪儿?怎么写信到他老家的村子也没回信?
老八,成了我们班里的话题。那个胖胖的,永远挂着笑容的淮北男孩成了大家焦急的思念。
思念,在时间的河流中静静地流淌。回忆,在不断添加的资料中还原成真实。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尽管永远不会有人看见,我说我就是老八,老八没事。
面对着汹涌的提问,质询,问候。我说没事,我当了头儿,一个班级五十多个孩子的头儿,他们都挺崇拜我的,他们读的杂志上经常有我的文章。我和他们关系都很好,跟你们一样的关系。
他们相信,老八说的话,当然相信。老五说,老八的理想实现了,果然有抱负。
大家都说是,我也说是,定下理想,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困难挫折。
我没有告诉他们,毕业后一年就下了岗,做了四年的代课教师,然后考编被录用为正式教师,一直在一所偏远的农村中学,给孩子们传授知识,引燃理想。
我没有机会从政,没有条件当头,可孩子们说我是头,说我是作家,他们挺崇拜我的,我一切都好。我得改作文了,星期天再聊。我打出上面的文字。
群里很安静。老四把百度里的一份资料贴上来,那是2004年安徽省优秀教师名单,有我。
我擦去一些泪水,想起十年前的理想,想起大家的关心,我关上电脑,开始批改作文。
作文本里有一张明信片:老师,教师节快乐!密密麻麻签着五十多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