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昌洋是我小学同学,天资聪明。
初三时我成绩平平,考取了高中。他是有实力考取师范的,结果也没有。因为他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诗歌,而且还在上学、放学路上大声朗诵,让我们无心欣赏两旁的庄稼。
他说诗多好啊,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1989年的乡村,我们习惯于按照老师的教导写作文结尾照例是最高昂的口号。韩昌洋不,总用一句诗结尾,比如《我的老师》这篇文章,他深情地写上:像一座桥,弓着腰,努力,将我们弹射出去。校长看了,不知为什么,叹息一声。
校长的叹息是一种征兆。成绩优秀的他和学业平平的我考上同一所高中,让很多老师顿足长吁。韩昌洋很高兴,说念高中可以考上大学读中文系写诗歌。于是,我很崇拜他。
结果是他象一条鱼终于游进了大海,办文学社、出诗刊、留长发,他在高中诗人一般地行走。我是无意中说出去的,他父亲脸色铁青地将他领回了家。我爹说,写什么诗歌?胡闹。
我悄悄地看他。他说没办法,家里叫考师范。那诗呢?照样写,他一脸的坚决。诗是我的生命,他拍着我的肩膀。
我承认我的文学火花就在那一刻被点燃的。只不过我很笨,忙着赶功课。他是轻松的,复读半年考取师范,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诗歌。
我的诗发表了,他告诉我。那时我已上了大学,他分回了村小。我的诗选进书中去了,他打电话给我,那时他已经结婚,添了一个儿子。但他不提儿子,只说诗,说见到某某诗人,说准备去流浪。
我想他是美丽的,在古老的村庄用诗句擦亮孩子的眼睛,用行列排列故乡的元素,他该是富有的。父亲却一边卷烟一边说,疯了,疯了!一天到晚不问柴米油盐净瞎划。
我去的那天阳光灿烂,我也是灿烂的。我的散文发表了五六十篇,报纸上出了专版,我们该是乡村共同的风景。他慌忙着,扯起几根棉柴往腿上一折,塞进灶里,脸烤的红亮。他的爱人在絮叨,说工资有三个月没发了,又得买化肥,种子,农药,还要交提留。人家的男人都出去打工挣些钱,就他死守在学校里,还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
絮叨将阳光扯进屋里,又将日子拉的漫长。韩昌洋望着我苦笑,河南有一个笔会请我参加,据说有北京的编辑,我很想去,全市就两个人。他的妻子更加絮叨起来,去,去!一天到晚写啊划啊,评不上先进,赚不来钞票,连农活都不愿干。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去一趟得八九百块,三个月的工资,我叫你写。她跑进屋里抱出一迭纸、笔记本,向灶门奔去。
我赶紧去扯,韩昌洋伸开双臂挡住去路,她又奔向门外,将诗稿远远的扔出去。韩昌洋堵住门,脸变了形,媳妇自知理亏,嘴里嘟哝着向邻家走去。
阳光暖和,有些安逸的味道。我和韩昌洋蹲在地上,一页一页捡着诗稿,那上面有隽秀的字深刻的语言。风不大,有些被吹起,牛槽、柴垛都飘落些句子,这时有几只公鸡兴奋地追来追去。
我说也不要生气,人得现实。他停下来,其实她也不错,每次只是扔出来,不撕也不踩,今天是有客来。几个小学生兴奋地跑来,捡起一张读着。
我想像着以前,韩昌洋在门前追着诗稿的情景:每一个字,每一节诗,要么在天空中飞舞,或者在手压井、牛棚组成的场景中真实穿梭,要么安然地回归大地,只有一个小学教师,来回不停地行走,生怕漏掉了某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