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但官比民强”。具体强在哪里呢?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与实际情况。我的体会是强在自己说了算。尽管上有政策,下有意愿,但我所想做的事,就得由我决定实施。当然,我的决定不会胡来,而是有利于大家的。这一点,我在答应乡领导和老靳时当着村支书张叔的面提出要求的,他们都是答应了的。比如说,我觉得山里的薄旱地,种植什么最有可能见效,就动员大家种植什么;市场最可能需求什么,就引导大家做这方面的事。当然,我首先带头示范。再比如说,村里的公益事业,我依照上面的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打折扣的。当然我不会像前几任(包括我的父亲)那样,大家办了事出了力让人家白干,而是多劳多得,支付报酬。我办事的方式也不是仅仅限于走家串户,苦口婆心地说教、动员,而辅助的是广播宣讲。我上任后首先购置了音响设备,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和科学知识,我就利用中午和晚饭后的一段时间给大家宣讲、解释。有事也会广播通知。有时也播放秦腔和歌曲,其实算是一个小小的乡村广播站。各种扶贫、救济、低保、医保、种粮种树补贴等所有款项,我都透明,不仅在广播上广播,而且还办了黑板报公布。对于乡上的要求,我觉得对的,就雷厉风行地执行,觉得不科学不利于老百姓的,就当面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征得同意后再做纠正。如果是说不通,我就暗中我行我素,或者打折扣执行,我是说一不二。
我上任后不久,就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小庄子的刘子建在银川打工时,在建筑工地搬运材料时被掉下来的砖头砸着了,经抢救无效死亡了。他光棍一条,无儿无女,与老母亲一起生活在兄弟刘子行家。出了这事,银川那边来电话请家人来商谈后事。刘子行也不知道咋办?我就邀请了在乡镇工作的同村干部李志仁,与刘子行一起去建筑工地交涉,处理这事。
建筑单位欺我们是山区人,答应只出五万元了事。我们自然不能答应,就给他们讲了死者家中的困难境况。他们一听,不仅没有同情心,反而觉得死者没有什么背景和能耐,就严词拒绝再加赔偿金。还请来了律师给我们讲法制,讲道理。讲法制倒也情有可原,可是他们讲着讲着,竟然偏离法制,讲起人际关系来,说是建筑公司老板的某某亲戚在自治区某某要害部门当头儿,某某亲属在中央有关机关任职。言下之意是:我们找谁都找不响的,只能无条件接受这五万元。
我听了之后,就上了气。我说:“一条人命,不会就给五万元了事。从人情讲,农民工是打工者,是弱势群体,是应该得到用工单位关心爱护的。总书记一再强调构建和谐社会,中央也三令五申要求善待农民工,不但不能拖欠工钱,而且要使他们的生活、安全有保障。从法制讲,《劳动法》和相关法律有明确规定,对于工伤致死致残者要给予抚恤及赔偿。赔偿的数额当然不是五万元。在这方面是不能讲人际关系的。要讲人际关系,你们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咱高院院长还是我们那里的人,这个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当然了,我们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麻烦人家的。其实你们也很清楚,不论起诉到哪家法院,找不找熟人拉关系,一条人命说什么也不会以五万元来打发的。”
那位姓白的律师听了,与建筑公司老板迅速交流了一下目光,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说:“那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李志仁说:“你们不是请了律师吗?就按有关规定办吧?人命价、抚恤金、丧葬费、父母及子女的赡养、抚养费都得一一清算。”
建筑公司老板抓住这一点,又开始发难了。他说:“你们又胡来了。人命价和抚恤金怎么算,是一码事还是两码事?还有,你们不是说他没有子女吗?怎么还要子女抚养费?这不是敲诈吗?”
我一听拍案而起,厉声说:“老板,请您说话客气点、文明点。我们这是按法制讲道理,谁敲诈呢?他是没有生孩子,可是他兄弟的孩子过继给他了,我国法律规定,继子女与亲生子女享有同等权力,继承权自然也一样的,这是众人都知道的。这难道说不算是子女?至于其他问题,我建议咱们坦诚商谈,不必抠字眼找碴托辞。”
说来说去,他们又加了三万元,共是八万元,再也不加了。
在来的路上,我们三个人商量好的,最少是二十万元,这八万元跟别的同类事件相比,实在太少,与我们商量的数字相差还远。怎么办?刘子行和老李看着我,向我讨主意。
我的脑子里急剧翻腾着。这八万元确实太少了,要是答应了,不仅对不起死者和家属,也会让人嗤笑,说我们办事不力。更重要的是给他们建筑单位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事情,他们也会以此次事件为由来对待其他人。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公平合理的个案。但是他们一口咬定八万元不再增加分毫。我们双方僵持下来了。
要找那位老乡院长当然可以,但是,他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打扰他,给德高望重的乡亲带来麻烦。还是另想办法吧?想来想去,我给娅娅和曼里非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心想动用阿凡他们,请他们出面助点人气威。曼里非答应给表兄阿凡打电话安顿。接着,我也给阿凡打了电话。阿凡自然痛快答应了。
我们坐在建筑公司办公室里抽闷烟。不大一会儿,门卫进来告诉建筑公司老板,说是门外来了一帮人,有事要面见经理。那位经理似乎意识到了是我刚才打电话约的人,就看了我一眼,又问那个门卫:“他们有多少人,究竟有什么事?”
门卫说:“他们有八九个人,为首的那个人说他是旗舰建筑公司的老板,其中几个人好像是少数民族。”
正说着,阿凡他们挤挤攘攘地进来了。
我一看,阿凡后面跟着一帮朋友,其中有刘立飞、张彪、马成、陈兴和王大话他们。他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一一握手。
阿凡与我打过招呼后,转向那个经理,口称“侯经理大哥好”?上前就与他们打招呼、握手,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那位姓白的律师一看这阵势,眉头皱了皱,一脸的诧异。
阿凡就把那个侯经理拉到了门外。
情况我在电话上给阿凡说了,也给曼里非说了。主要是嫌赔偿金太低。阿凡肯定是私下交涉这件事情的。
过了一会儿,侯经理又招手把那个白律师叫了出去。再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个人进来了,侯经理向我们三个人先后伸出了食指、中指两个指头和一只手掌的全部五个指头,赔偿金和其他费用一共是二十五万元。这个结果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在阿凡的协调下,我们看着刘子行与侯经理签署了赔偿协议,财务人员就带领我们去银行办理了打款手续。
事后,我才知道,阿凡跟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侯经理:
你怎么跟他们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阿凡:
那个年轻朋友是我的朋友,我手下这一帮兄弟都是他的朋友,我表弟还是他的结拜弟兄。又说:
侯总千万不要小看他,他可是有来头的。他不仅有特异功能,会武术,能隐身,还是一位作家,与好多新闻媒体记者都熟悉。您也许还记得吧?前一段时间炒作的阿飞就是他,他在班车上赤手空拳制服了一帮行骗敲诈歹徒,记得吧?
侯经理:
哦,那个阿飞就是他?
阿凡:
嗯,就是他。又说:
我了解他,他讲义气,不会胡来的。但是,一般人是忽悠不了他的,他只要来,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走人的。
侯经理:
他想干什么?
阿凡:
这不是明摆着啊?他是替老乡来处理后事的。他是村长,理应出面。你们给个差不多,给死者及其家属有个交代就行了。侯大哥,实话说,您那点赔偿金真的太少了,给谁谁都不会接受的。
侯经理:
你说得多少?
阿凡:
这个我想您心中还是有数的。别的建筑单位也发生过类似事件,人家如何处理,我想您是内明的。如果这事处理不好,让媒体知道了,影响可就大了,还有谁来给您做活?那可是得不偿失的。您不能因小失大吧?您可能不知道,如今咱们高院院长就是他们乡镇人。
侯经理:
……嗯,既然这样,我担心无论怎么处理,他们还会找事的。
阿凡:
哈哈哈,这个您就不了解了。我说了,他是个有品性的人,讲义气,说公道,不会胡搅蛮缠的。只要您处理个差不多,我保证他不会再找麻烦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侯经理:
那兄弟你说得多少?
宏远公司前不久也发生过这事。经双方商量赔偿金是二十万元,您再增加五万元吧?这样也显示出咱们公司的大度与人性化。五万元对于您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死者来说,那可就是另一种情况。您说呢?
侯经理闭了一下眼睛,仰了一下头,说:“我跟律师再商量商量吧?”
听说那个白律师起初嫌多,有点不同意,可是那个侯经理看了看阿凡,又看了看在走廊里吞云吐雾的兄弟们,狠了狠心,说了声:“就这样办吧?”
钱是侯经理的公司出,自然与白律师关系不大。侯经理决定了,作为律师,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其实,他这次是在当事者双方面前都丢了人的。
为了尽快处理这起工伤事故,侯经理打发人雇了车,连夜送死者遗体回到了家乡。
山里人讲究多,人非正常身亡在外,尸体是不能进村子的——村里人是不让进来的。我就决定在进山的山脚下公共树林边上打了坟,下葬时送了许多花圈、纸仪,请了吹鼓手,做了有关送葬仪式,还开了简单的追悼会,由村上的郭大叔追忆了死者生前善良、勤快的本质。说到动情处,在场的许多人都哭了。这个送葬仪式在我们那个山村还是比较隆重的。送葬期间,有关为他争取赔偿金的事自然传了出去。我的形象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又高了一些。
半年过去了,我几乎每天都在为乡亲们办好事,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乡亲们得到了实惠,都非常满意,一些人把彭飞说成是文曲星下凡,也说上级领导眼中有水,物色了我这样一个人物。农民很是现实,他们前后一对比,就觉得我很值得信任,对我的赞美也会有意无意地传到各种场合。乡镇干部自然对我有了良好印象。有一天,老靳打来电话,他让我到乡上填一份表,说是要申报什么。我没的搞明白,就说:“我当村干部之前有个举心,就是除了规定的报酬,别的好处一分不沾。如果有什么扶助款项,还是先考虑那些最需要扶助的人吧?”
老靳说:“这回不是什么扶助款项,是一个政治荣誉。你来就知道了。”
我骑了摩托车来到乡政府。老靳给了我一份表格,上面打印着“自治区道德模范评选推荐表”。
“道德模范”?我够格吗?
当我提出我不够格时,老靳就不高兴了。他说:“你不够格谁够格?你看看咱周围,咱们全县,有谁报纸电台接连二三地报道呢?那些好事情谁做过?”
他见我似乎不感兴趣,就又说:“在一个地方产生一个道德模范,其实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咱们全乡镇的光荣。乡党委会都研究决定了,先进材料也写成了,再不要推辞了,谦虚过度就是骄傲,懂吗?”
我就填表了。
有乡亲们和乡镇领导的支持,也有曼里非、阿凡等众多朋友的鼓励,我的工作和生活还算顺利。尽管村上的事,家中的事搞得我寝食难安,但意识到我的内心在一步步贴近民心,在一步步远离“浪子”行为,我就感到一丝欣慰。道德模范的评选,尽管在我年轻的心里有过“不够格”的意念,但还是好胜心、虚荣心占了上风。之所以觉得“不够格”,是因为我的过去。这些“过去”,有些事情人们(包括老靳和乡镇领导)是知道的,有些深层次的问题他们根本不知道。不管这次能不能当选,乡党委能够决定推荐自己,就表示出了信任。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鞭策鼓励。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浑身力量十足。对于原村干部纠集一些人的发难,就处之泰然。
三个哥哥成家后,都先后生了孩子。大哥彭云是两个男孩,二哥彭康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三哥彭程生了一个男孩,大妹妹彭媛结婚后也生了一个男孩子。一共是七个小家伙,可谓是人丁兴旺,后继有人啊!父母亲高兴,我们自然也高兴。可是带孩子就成了大问题。三对哥嫂和妹妹妹夫都外出打工挣钱,孩子不便带去,就只能留在家中——孩子交给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放心啊。
父母的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一对老人带七个孩子,那可累人哩。你要吃东西,他要撒尿、拉屎,拉了屎还要擦屁股。吃东西时,一个要吃什么,其他人也嚷嚷着要吃什么,一个玩什么,其他人也要玩什么,一不留神,他们就打到一处,有时候抓得鼻青脸肿,甚至流血。就是不打架,在正常玩耍时也会摔倒的。尽管秀秀也把大部分精力投入护理孩子方面,但时不时会发生一些磕磕绊绊来。晚上睡觉更是麻烦,他要睡觉,他却要玩耍,要看电视,好不容易哄他们一个一个睡着了,也就大半夜了。有的孩子半夜还要伺候他撒尿,不然他会尿床铺的。尿湿了床铺那可得洗晒。要不然,屋子里就会有一股臊哄哄的味道。拆洗衣服和尿布,会搓疼母亲的手,累得她喘不过气来。从沟底往家挑水也累人。
自家兄弟妹妹的这些孩子倒也罢了,有时候村里谁家的孩子一时没有人照看,也会顺便领来,央求我父母照看一会儿或者一天半天的。
为了带好这些孩子,我上县城购买了皮球、小汽车、小动物等玩具,也买了儿童读物,实际上开办了一个家庭幼儿园。我在繁忙的工作、劳动之余,也加入带孩子玩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