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老天专门考验我的诚心,路上又遇到了大雨。班车行进到固原地界一个名叫苦水河的地方,路被洪水冲垮了,来往的车辆只好停在公路两边。
雨还在下,看来,一两天要把道路修通是不可能的。满车的人自然都很焦急。有些有急事的旅客便急得哭了起来。有一对回民中年夫妇,他们去银川看病,家中只丢下两个孩子,大的七岁,刚上学,小的只有四岁。他们是托给邻居照看的。说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的,可是路这一断,车走不了,他们就焦急万分。我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于是我就掏出手机,“病急乱投医”,拨打了110、119、114和120,请求援助。最后通过司机得到了固原运输公司的电话,打电话要求他们公司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公司还算重视,答应马上派出车子接应,也请有关建工队援助搭桥疏通。车上大家的情绪便稳定下来。不一会儿,运输公司派的车辆果然来了,停靠在断路的那一头。他们带来了麻绳等工具,费了好大劲才把麻绳抛了过来,我就发动车上的年轻人,在车上找了钢钎,打了桩子,把绳索拴结在两头的钢钎上,组织年轻人照顾老弱病残和妇女小孩,攀着绳索淌水过岸。其他人都陆续到了对岸,倒也比较顺利,但是那对看病的回族夫妇却不敢行动。男人有恐水症,一看到水就发晕,女人又患重病,不能沾凉水的。我只好脱了长裤,背他们趟水过河。我让那男人等着,我先背了女人,请另一个小伙子跟上照顾她。好不容易淌过了洪水,把她背到接应的班车上。当我叫了那个小伙子回头再淌河去背那男人时,不想洪水又涨了,我们几个人也不敢冒险,只能一边等待洪水降落,一边不停地打119求援。结果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消防队员终于赶来了,是他们把我们几个人接了过去。他们也把两边停靠的其他班车上的人员一一接到了对面。缷了客人的班车和卡车,就只好调头返回去了。
后来,报纸和电视在报道这次事件时,也提到了我。表扬我在这次暴雨和洪水中旅客的转移接应中起了组织联络作用。那对看病的回族大哥大嫂也连声道谢,他们硬要我说出名字和住址,他们也好改日登门道谢。我婉言谢绝了。
我们又在固原住宿了一夜,当第三天我们回到家乡时,发现进山的路也被洪水冲断了。我们只好沿着人们临时挖的踩窝,艰难地上了山,进了村。
这次暴雨造成的灾害不轻。眼看丰收的庄稼被山洪冲得倒伏的倒伏,冲走的冲走,山地被冲得绺绺道道的,黄泥塞满各个路口,村里的小路也一段一段地被冲断。我和秀秀顾不得歇脚,就投入抢收庄稼的劳动。
天气晴了,被冲坏的成熟的庄稼胡乱抢收了一些,还没有成熟的就做些撑扶。一个现实问题就成了村里人共同的话题:村里和下山的路被冲断了,得修啊,总不能一直这样撂着?一天两天可以凑合,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人们要出行,生活用品要从山下的集镇往来运,山里的农副产品也要运送下山出售换钱。村干部也有些坐不住了,就挨家挨户叫人修路。可是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在家的人不是年龄大,就是妇女,有些身体还有毛病,不能做重活。村干部周四喜动员了几天,收效甚微。
好多天过去了,路还是没有人修。有些人连吃的面也没有了,有人便背上几十斤粮食到山下去磨,有些人不得不收拾原来丢弃的石磨子,套上牲口拉磨子推一点面做饭吃;有些人干脆上顿下顿煮洋芋、玉米吃。实在想吃面了就炒点粮食,在案板上用石头研细烧汤喝。这哪能成?
村干部叫不来人,客观原因是叮当劳力少,其实主观原因是大家都不愿意出工。即使涉及到自身利益,也是消极怠工。或者有几家出了工,看到别人都不出工,也就不去了。消极怠工的原因,主要是村干部多年来服务不到位,上面下来的好处,比如说扶贫款、什么补贴款和其他好处,都被他们私占了,没有到人到户,而出力活却要大家干,人们心里就不乐意,抵触情绪就占了上风。
怎么办?我不能眼看着乡亲们受困吧?再说,我的三轮车也要跑运输啊?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吧?其实我跑车也不完全是为我自己,而也是有意无意地为乡亲们服务的——为他们拉货,把他们的产品带到集镇或县城销售,有时也拉病人就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带着秀秀、虎子,叫上亲戚,还有正林,几个人开始修路了,父亲也带了铁锨加入了我们的修路行列。其实秀秀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我是不让她参加劳动的,可是秀秀却非要去的,她的意思是,她这样的身子带着工具修路,是给别人看的,她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下苦力劳动的。我为她的这一想法感到欣慰,一向老实巴交的她,经过了一些事情,也变得精明了,会想事了,觉得这是她的一大进步。
我们先从村里的小路修起,一天时间,便把一段主要路段修整好了。当我们第二天吃过早饭又上工时,呼啦啦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人,连郭大叔七十多岁的老娘也来了。村道很快就修通了。剩下半山腰通往山下的那条路,工程大,光凭人工三天五天是修不好的。经人提醒,我试着给早年认识的城郊建筑公司的王老板打了电话,请他来帮忙,工钱我会想办法给他们的。结果王老板答应得很爽快,第二天就派了两台挖掘机、两辆翻斗车开到山下。村里乡亲们得知这个情况,都很高兴,人员又增加了几位,马立民、腊秀花、穆萨几个回民也来了。在西面山庄的王志刚也开着他的三轮车来了。众人拾柴火焰高,三天时间就修好了路。王老板还让建筑公司的车拉了几车沙子铺了路。公司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三千元汽油钱,没有要工钱。王经理说,以后多动员民工加入他们的建筑队就是了。这三千元的汽油费是我垫付的。可是后来就没有人管了,我只好自己出了。人常以“修桥补路”来形容做善事、好事。就权当我做了善事吧?
路修通了,我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觉得应该静下心来读点书,写点东西。晚饭后,秀秀收拾锅灶,伺候孩子们睡觉,我就伏案写起这些天来的感慨来。我顺手写了几行《你回来》的句子:
大山说,有钱没钱你回来,回来就有钱。
溪水说,家穷家富你回来,回来就会富。
田园说,得意失意你回来,回来就得意。
场院说,水路旱路你回来,回来路畅通。
道路说,行走坐车你回来,回来就有车。
杏树说,有情无情你回来,回来就有情。
我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吗?
回来了,却还没有回来。
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通过这次修路,我在村里父老乡亲们心目中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称赞之词不绝于耳。有人还跑到乡镇,找乡上的领导,让我当村干部。这一提议,再加上报纸广播对我的报道,官方也注意到了“彭飞”这个人。驻村干部老靳就来村上动员我担任村主任兼任会计。村主任其实就是村长。说是村长,其实由我主事,因为村支书年龄大了,也多时不在家,在华西村女儿那里居住。一开始我并不愿意,一是我的心其实没有在村里,一直在外面,当了村干部就拴住了。二是我父母坚决不同意。当过村支书的父亲深知村干部的麻烦,他仍然以为我年轻,不成熟,不放心让我当。但是我的老丈人——秀秀的父亲却很热心,一直鼓动我来当。他的理由是,近年来上面给的各项款子不少,村干部和亲戚多是沾“近水楼台”之便宜,不像前些年我父亲他们担任村干部时那样,只下苦受罪,得罪人,没有现在那样多的好处。而秀秀的意见是:随我。我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思来想去,还是不当者为好。可是乡亲们不行,三三两两地三天两头往乡镇上跑,非要让我当不可。乡上也觉得我们村应该有一个差不多的年轻人来主事,挑来选去,还是觉得我合适。老靳看我态度坚决,就上门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
老靳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先是表扬一番父亲当村干部时的公正、能干,说是乡镇和县上领导如何信任,群众如何拥戴,现在如何怀念。又说我如何能办事,头脑如何灵活,人缘如何好,群众如何信任。还用党性原则来打动父亲。父亲是老党员,他一向开口闭口不离党的路线,党性和党恩也常常挂在嘴上,这一点老靳是了解的,他就抓住这一点,往他孤独的心上戳。最能打动父亲心的一句话便是:“你家彭飞当了村干部,其实也是子承父业,可以继承你这老党员的工作作风,为群众办好事,赢得群众拥护啊。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有些人想当还当不上哩。”
这样一说,说到了父亲的心坎上。父亲就非要我当这个村主任不可。说是不要让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一片信任之心。还说:“靳干部说得对,有些人巴结领导,想当还不放心他当哩。现在有好多人用钱买官当,据说一个村干部也得花好几万元哩,人家看重你,一分钱也不花,你就当去吧?”随后他又说:“不过,当上了可不要像有些人那样鱼肉百姓,要像毛老人家说的那样,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其实也就是《弟子规》里说的“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和“能亲仁,无限好,德日进,过日少”。只不过,毛老人家所说的“人民”的另一面还有个“非人民”因素,而《弟子规》里说的“人”是泛指所有人类。
要说“为人民服务”,我的心里还真有所触动。乡亲们太老实了,太可怜了,一年四季,起早贪黑,把东山的日头背到西山,寒暑易节,始以返焉。可是得到的回报却与他们的劳动不成正比例。按说,党和国家对老百姓是够关心的了,从低保到医保,从扶贫到救助,从免征农业税再到发放种粮补贴,从孩子上学的“两免一补”到各类扶持赞助,还有一系列的优惠扶持措施,办法想到家了,爱心也献到家了。可是能到他们手中的又有多少呢?村上以各种名目,三扣除两扣除,所剩就寥寥无几了。
自己不是要决心洗心革面,归心于民吗?这倒是一个机会,我就答应了。
老靳说是还要履行选举程序。他笑着说:“既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推荐你,选举应该不成问题的,你不用拉票了。”
果然,后来在召开村民大会选举时,我的得票只差三票就是满票。应到二百二十五人,实到一百八十三人,得票一百八十人。这不同意的三票,我自然知道是谁的,一票是秀秀的,一票是金静波的,还有一票是周四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