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行短暂而愉快。曼里非开着车子送我们返回银川。临走时,他们是大包小包提了好多。秀秀自然心里高兴。当然,高兴的不是收到了多少礼物,而是收获了友情,见了世面,也释怀了心中的疑惑。我呢,也对两位姐姐的情意有了圆满的交代。从此她们会与自己的另一半安心过日子,生儿育女、赡养老人,再不会想入非非地与我这混混“轰轰烈烈”和“恩恩爱爱”了。
快进银川城了,非哥车上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个令人兴奋然而又不安的消息。广播稿的题目是《义士以胆略和智慧制服了行骗歹徒》,说的就是我前几天在固原开往银川的班车上所经历的事。广播把那天的情形描写得很是险恶,将我说成传奇式人物,说我如何以单身制服了六个人高马大的行骗又打人的歹徒。最后号召广大群众向我学习,共同来维护社会治安。不过,作为“义士”的我,广播没有报道真实姓名,只说是有个名叫“阿飞”帅气小伙。因为当时我没有说出我的真实姓名。
曼里非听了,眼光向我扫了一眼,说:“飞哥,这个阿飞怎么好像是你啊?”
我还没有回答,秀秀就说:“就是的,非哥。那天的形势很麻烦的,把我差点儿吓晕了。”
曼里非就回头看了我一眼,赞叹地说:“啊,没想到飞哥不仅是一个作家、诗人,还是一位英雄?佩服佩服。我们结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
这消息使我兴奋,是因为这件事大长了正义志气,大灭了骗钱害人的邪恶势力的威风,从而使那辆班车或者更多班车安宁了,司机和旅客再不会提心吊胆了。反过来说,也教训那些不务正业者。对刘立飞、张彪他们也有所触动——要是他们从此吸取教训,走正道,勤劳致富,那可是天大的好事。然而,不安的是,如果他们从心里没有接受教训,而是一时迫于我的威慑而暂时收敛,回去后又重操旧业,那他们就会对我耿耿于怀,或者从我身上得到反面经验,他们也会如我以前一样走歪门邪道。再者,报道也有些夸大其词。果然,就在我们到了目的地下车登记宾馆的时候,刘立飞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是用电话亭的电话打的。我接通后,他问了一声:“是阿飞哥吗?”我答应后,他就责怪起我来了。
“阿飞哥,你好不讲义气啊?”他的语气有点冷冰冰的。“我们看重你,准备拜你为老大,成为你的门徒,向你请教,你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我们给捅出去了?”
我想可能是电台广播之事,就说:“大哥此话怎讲?”
对方说:“你别装糊涂,大报小报都刊登了,电台也广播了,把我们称为歹徒,你倒成了英雄。你不够朋友!”
这时电话里一阵嘈杂,传来了张彪的声音:“我说飞哥,你不应该这样啊?如果你不讲义气,我们也顾不了许多,既然人家把我们称为歹徒,我们就歹徒到底。我们如果有个一差二错,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一听,这帮家伙还没有从内心感觉到自己的行为错了,而是把问题归结在我的出面方面。如果不彻底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再次做出过激的事情来。我说:“兄弟别这么说,报纸电台报道,真的不是我捅出去的。刚才我也听到电台广播了,他们并没有提你们的名和姓,只是说了那天的现象。新闻报道嘛,就是要教育大家,给你们这种行为一种警示。只要你们再没有干别的坏事,保证从今往后不再那样干了,我保证你们没事儿。是这样,我在银川,今晚我请客,请兄弟们聚聚,你通知兄弟赶来吧。地点在德隆楼。我等候你们。”
做出了这个决定,我就对曼里非说:“非哥,今晚就不回去了,给兄弟帮帮忙。”
曼里非说:“咱们如今是兄弟,情同手足,有难同当。帮什么忙,兄弟在所不惜。不过,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说:“你在银川有没有亲戚和朋友?如果有,请通知他们,晚上来一起吃饭喝酒。人越多越好。来时带上工具。”
曼里非问道:“还带工具?有什么活要干吗?”
我笑了笑说:“晚上干什么活?你们蒙古人和藏族不是都随身带刀子吗?来时带上就行了。”
秀秀听了,睁大了眼睛说:“带刀子?你可别闯祸了。”
我说:“你们不要担心,我自有道理。”又说:“非哥给
单位和娅姐请个假吧?”
我们住宿后,梳洗一毕,就早早来到德隆楼饭店,订了一大一小两个雅座,大雅座里可以设两桌席,小雅座在隔壁。我们带了达德、云屏和娅娅给的高度白酒和马奶酒,准备着一场饮酒与攻心的较量。
曼里非的朋友陆续来了,一共是八个人,他们神态和衣着打扮各异,曼里非介绍认识后,他们都十分客气、友好。他们一一与我握手后,就接过了我递的烟。按照我与曼里非事先商量的,我们把他们安排在旁边的雅座里,曼里非给为首的他的表哥阿凡安顿了一下,请他们注意这边的动向,随叫随到。
这边刚刚安排好了,刘立飞、张彪他们真的来了。不过只有五个人,那天那个年龄较大的农民模样的大哥没有来。
我连忙请他们入座,曼里非就给他们递烟。
他们犹豫片刻后就坐了下来,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立飞就递过了一张报纸,指着醒目的标题说:“你看你看,‘义士大胆制服行骗歹徒,还旅途一个安宁空间’。你成了义士,我们成了歹徒。你这人不够意思吧?”
张彪接着说:“我们今天来,你就当面鼓对面锣,再制服我们吧?如果这次真的制服了,我们就五体投地,拜倒在你的脚下,甘拜下风……”
另一个长发青年就把一把匕首“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说:“哥们,你不是有气功吗?你若是能把这把刀子吸到肚皮上,插不进你的肚子里,我们就当机跪倒在你的脚下……”
秀秀一看,吓得“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曼里非大声说:“别这样,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来,抽烟,喝酒,飞哥如果得罪了各位兄弟,我替他向你们赔礼!”他的声音很大,显然是在提醒隔壁。
我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飞哥,彪哥。别误会,听我把话说完……”
他们一起来的另一个光头也掏出了刀子,厉声喝道:“少废话,我们知道你能忽悠。你要是有种,就再亮开肚皮,我试试我的刀子能不能捅进去?”
这时,雅座的门被推开了,豁愣大阵进来了一帮人,其中有三个小伙穿着旗袍子,戴着彩帽子,挎着腰刀,一副蒙古族打扮。他们八个人都端着满杯子酒,一字儿排开,为首的曼里非表哥阿凡说:“幸会幸会,我们都是阿飞的朋友兄弟,大家初次见面,以酒会友,我们敬各位兄弟一杯,大家一同干杯!”
一看这阵势,那五个人一下子像霜打的秧子,蔫了下来。刘立飞就厉声喝令那两个耍刀子的长头发和光头:“我们跟飞哥闹着玩哩,你他妈动刀子做什么?还不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又回头对大家拱拳,说:“幸会幸会,各位大哥,有幸结识各位大哥,是我们的福气。我们理当先敬各位大哥。来,碰杯!”
刘立飞使了眼色,其他四个收起了刀子,也端起了酒杯。正要伸手碰杯,我就拦住了。大喝一声:“且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我又说:“话还没有说投机,这酒不能喝。”我说着便把面前的酒“倏”地一下泼在桌子上。
这时阿凡和其他几个人也从鞘子里抽出了刀子。我双手一按,说:“把东西都收起来。这是人家饭店,朗朗乾坤,动了家伙谁也说不清、走不脱的。是这样吧?非哥,你拨打一下110吧?”
曼里非正要拨打电话,刘立飞就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连声说:“大哥,别打别打了,兄弟知错了,兄弟为你们赔礼道歉。大哥打我骂我都行,千万不要动用公安了。”又说:“阿飞哥,你是大喇嘛,宰相肚里能行船,大人不记小人怪,您就再原谅原谅小弟一次吧?”他一边说,一边给张彪他们使眼色,张彪就和其他三个人跪下,也连连求情。
我大声喝令:“都起来,动不动就来这个,我讨厌这种行为。大家都是年一年二,差不了几岁,你们行此大礼,我们还担当不起哩。”
这时其他人也把他们几个搀扶起来。
我说:“不打110可以,但是得把事情搞清楚,得有个说法。”我看着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就又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大家都是热血青年,以理服人才是道理。看来你们今天是有备而来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刘立飞喋声喋气地说:“其实没有什么,我们是闹着玩的,是想试探试探大哥的胆量。”
我“哼”了一声说:“哼,要是今天没有我这一帮哥们,你们的阴谋不是就得逞了吗?你们真是错误估计了形势,小瞧了我阿飞。现在试探到了吧?我阿飞可不是一般人啊!”
他们几个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那是那是。”
张彪说:“阿飞哥真是江湖大师,佩服佩服。”
我说:“你说错了,我不是什么江湖大师,我也是普通人,而且家境并不比你们强,还在贫困线上。我之所以活得潇洒,活得理直气壮,是因为我有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有做人的准则,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因而形成了侠义心肠,做善事,做好事,广交朋友,赢得了尊重。你们也看到了,社会支持我,朋友帮助我,公家机关和新闻媒体也信任我。这才是我敢作敢为的社会基础。”
我说着坐了下来,尽量显示出不慌不忙的样子。打火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气,又说:“大家都坐,有话慢慢说。”
大家就势坐了下来,那边的八个人分别坐在两个桌子旁边,秀秀和另外几个人坐在另一张桌子前。这时刘立飞和张彪他们连忙掏出火机为大家点烟。
刘立飞说:“阿飞哥,我们又一次领教了,你就原谅我们,包容我们吧?”
我说:“原谅、包容可以。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次原谅了,包容了,如果你们口服心不服,说不得过一段时间又要做出什么坏事来。”
刘立飞哭丧着脸说:“那么阿飞哥要我们怎么样呢?”
我说:“要你们怎么样,很明显,就是要你们改邪归正,彻底洗心革面,不要再做那种坑害人的事情了。你们那样子闹得社会不安,人人自危,影响很不好。这次群众报给新闻媒体,就说明人们对你们的行为很反感。”
张彪说:“我们早就不干了。没意思。”
我接着说:“这不是有意思没意思的事。是得从根子上认识这种行为的危害性。你们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妻儿老小和亲戚朋友,假如别人对你们的亲人那样,你们心里怎么样?你们说是不干了,其实你们还想干,今天的这事情,其实就是你们的心还没有收,还想继续干的表现。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它的顽固性。”
曼里非听了我的话,眼大了诧异的眼睛,盯着我,意思是说:你怎么会是“过来人”呢?
我挽起了胳膊,敞开了胸膛,露出了纹身。我大略讲述了我的过去。
我说:“听到了吧?你们的行为比起我当年来,是小巫见大巫吧?你们没有抢劫过火车吧?没有袭击过警察吧?这些我都做了。可是我改了,改得很彻底。现在成了致富能手,成了救助贫困的慈善青年,还成了业余作家、诗人,又成了见义勇为的义士。这个转变不是轻而易举的,而是反复的学习,从书本上领悟的,也是从社会实践中发现自我,检查对照自己的行为,终于良心发现,才逐渐完成的。”
刘立飞说:“阿飞哥,你是我们的榜样,今后是我们的师父,从今往后,我保证完全彻底改正。我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发誓。”
张彪他们四个人也说:“我们也发誓。今后再也不干了。”
我听了呵呵一笑,说:“发誓?不管用。得做出实实在在的表示来。我当初偷了抢了别人的东西、钱财,后来觉悟了,就找上门去给人家检讨,认错、还钱。你们能做到吗?”
张彪脱口而出,说:“能,怎么不能?阿飞哥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我说:“别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了。我当初检讨、还钱思想是经过了一番斗争的。身上没有钱了,是贷了款的。你们能做到吗?”
刘立飞挠了挠头,说:“骗了谁的钱,人都没有认下,咋样归还呢?”
我说:“只要你们诚心想洗手不干了,真心实意想归还人家,这好办。人是找不到了,良心是能够找回来的。你们骗了人家多少钱,有两个办法,一是交给公安机关,二是交给当地的有关人士,比如说,交给当地的敬老院,残疾人,或者贫困大学生,都行。”
他们几个人听了,连声说:“不行,不行,千万不要让公安机关知道。我们想办法处理好就是了。”
我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说:“既然各位有所触动,真的洗手不干了。那就得坦然面对,就像我一样,不怕丢丑,不怕暴露。我现在想得到你们的实话:你们究竟犯的事儿大么小?如果事情不大,仅仅是在车上玩游戏,搞那么点小钱,保证今后不再干,也就行了。如果还有其他事情,事情比较大,我还是建议你们去到公安机关自首,求得宽大处理。”
刘立飞一听就跳了起来,说:“哎哟,哎哟,看您说的。把我们说成什么人了?我们就是有那贼心,也没有贼胆。哪里还能做什么大事?说实话吧,我们前前后后才做了三四次游戏,搞了不到三千元。要是自首了,让村里人知道了,还不把人羞死了。我们五个人,还有四个人没有对象呢,那样就连媳妇也找不到了。所以看到报纸报道了,我们心里就恐慌起来了。还是请阿飞哥和各位老大高抬贵手,原谅我们吧?”
张彪接着说:“是真的。我们原先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子弟,也没有做过坏事,是去南方打工时工钱被骗了,生活没有着落,万不得已,想搞几个生活费和路费回家,才那样的。偶尔一次,就得手了,搞了六百元。后来回家就又试着搞了三次,第四次就遇到阿飞哥了,哪敢搞其他事情?”
我进一步问道:“这是实话?”
他们说:“全是实话。”
张彪发誓说:“要是说假话,就遭天打雷轰!”
我说:“好了,上酒上菜。”
服务员有点等不及了。听见上菜,就喀哩马喳端来凉菜。曼里非安排几个兄弟斟上了酒。
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几轮酒过去,大家好像忘记了刚才的拔剑怒张,而是开怀畅饮。我自然成了中心人物,这一杯那一杯,几下子就喝多了。真得感谢曼里非,他把事情安排得十分周到。席间,通过他介绍,把刘立飞五个人连同他们一起的那个中年人联系在阿凡的建筑公司,给他们分配了适合每个人的活儿。曼里非还把刘立飞的妹妹和张彪的姑姑安排在他们的奶牛厂,做挤奶工。这件事就这样处理了。
大家又成了朋友。我让秀秀从包里取出了小册子《弟子规》。这是文翰送给我的,让我给有关人士代为发一发。我觉得应该给他们这些人发发,让他们也学学其中的古训和道理。我说:“秀才送礼一本书啊。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是这小册子却不是寻常之物,是古代名人编著的,又是一位大作家给我的,他让我代表他转赠各位朋友。我当初就是读了它才逐渐醒悟的,希望你们也是。”
曼里非就说:“知识就是金钱,就是力量,而且比金钱更重要。大作家送的,就更有意义了。飞哥给他们签个名吧?也是一种纪念。”
他这一说,大家都纷纷请我签名。
我说:“这书是古人写的,是作家文翰赠的,我签名不合适吧?”
刘立飞说:“古人我们无法见面,那位什么的文翰大作家我们也不认识。今天我们就认你阿飞哥。你签上名才有意义。”
阿凡说:“你如今也不是一般人物啊。是诗人加义士啊。”
张彪接着说:“是啊是啊,阿飞哥签了名,我们一读这书,就会想到你的。”
我想想也有道理,就让秀秀拿出了钢笔,郑重其事地签名了。不光是签了名,还给每个人写了一句话。
得知刘立飞和其他几个朋友的名字。那个耍刀子的长头发叫王大话,另一个光头一个叫陈兴,还有一个长发青年叫马成。那个中年叫李东强。
给刘立飞写了:
天下的路很宽,大胆走正道。
给张彪写了《弟子规》中的话:
事非宜,勿轻诺。
行高者,名自高。
为王大话写了:
届时当自励,莫误年少时。
为陈兴写了:
兴旺来自勤奋。
为马成写了:
马到成功。
曼里非也要为他题字签名,我就写了:
大漠草原广,
不似朋友情。
给阿凡哥的题词为:
一部《弟子》当自勉,
规范人生莫等闲。
给其他朋友也题了字,记得有名叫阿尔的,有叫东胜的,有叫莫里少的,还有叫腾飞的。我都一一给他们写了比较适合他们胃口的话语。
酒饭一毕,阿凡就安排他们住宿了招待所,明天去到建筑公司报到上班。刘立飞几个人临走时都握着我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张彪和王大话还抱着我哭了。
回到我下榻的凯旋酒店,曼里非来到我的房间,也喝多了的他,对我伸出了大拇指,称赞我的机智果敢。他说我不但教训了刘立飞他们几个人,同时也警示了他表哥阿凡的一帮朋友,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也有劣迹。我这样的以身说教,对于那些做过坏事的人也起到了教育作用,不仅显示了我的能耐,教育了他人,还招收了人员,真是一举数得,阿凡很感谢。因此,这顿饭是阿凡抢着结了账的。
曼里非要回去上班了,我实在有些舍不得他。他给人一种成熟老练厚道的感觉,说话办事总会让人放心,娅姐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临别,我请他吃了饭,紧紧地拥抱着,眼泪差点儿流了出来。非哥也说他喜欢读书,也喜欢写点短文章和小诗,他回去后会时常跟我联系的。
又在银川游玩了两天,我们就坐班车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