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便将昨夜目睹的过程全都说了一边,一清二楚一个字都没夸大,毕竟这是人命官司。
一盏茶过去,他说的也是口渴,太阳已经升上来挂的老高,照得他汗流浃背。
听完案子过程,满院子新来的人都觉得这案子诡异得很。
京兆府尹直接心里犯擂鼓,这怎么破案?整张脸都拧在一起,十分难办的样子。
徐正毅看了一眼杨娘子,眼波传了些意思,但终究是没说话清楚明白。
杨柳家的厅堂中全是昨夜目睹的人,一位也没走,都准备留着做笔录。
印许瞧着:“我头一回见这么多人做笔录,这么大的案子,这长安城就是不一样。”
狄青没理会印许这番感慨,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生怕遗漏了某些人表情和线索。
之前漏了杨娘子对少府监的私信交流还在怪自己大意了。
京兆尹让万年县令贺明府挑人逐一给人做口供画押,而他则是准备询问杨假母的。
还不等唤人走上前,突然园子外又是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阵徐徐杂杂的人声。
此时已经辰时五刻,下朝了一刻钟,按说不会是官员,郝府尹便没有回头,想着是哪位人有什么消息要报,依旧唤了杨娘子上前询问。
她这头才落身到面前,礼都未行,一位绯色圆领袍的人挤着人群走进来,在她身边朝着京兆尹叩了个礼。
礼毕起身郝府尹才看清来人是长安县令杜相佐,心里道了怪哉,这下朝不足才一刻,他怎么赶得及来平康坊?
杜明府起身先是抹了额上的汗,再缉礼一拜,张口:“郝府尹,西市放生池涨水,淹死了数人,鄙人这边无法审理特来上报。”
说着让手下人递了案宗,郝府尹接过后翻阅起来。
狄青听着一愣,这样的事儿可从未听说过,他凑近郝府尹去看案宗。
七月十二日西市放生池涨水,四尺半高,淹死汉人、番人共计十七人,马十二匹,牛八匹,羊九只,鸡鸭鹅共七十二只,花狸十一只……
郝府尹看罢阖上后,心中回旋疑窦,这就又是一桩怪事,西市乃交易货所的大市集,这么多年从未涨过水,更别提能淹死人!
他一时间愁绪堆在脑子里,这边才起个头,怎么那边就出事了?这边棘手,还没有摸清楚,那边又是一桩棘手晦暗的事情。
郝府尹将卷宗放到小案几上。“稍后我再去看看。”
正准备重新问杨娘子昨日柳都知惊扰皇城一案,毕竟这个案子圣人特旨下令免朝办理,不能疏忽!
那杜明府没退下,福了福身子,一脸为难道:“西市已经连续涨了四夜的水,这几日加起来死的人快四十人了,牲畜无数,货物也毁了大半,民生怨道的,还请郝府尹先挪步一观。”
这就不懂规矩了……郝徳权微微愠怒额心拧成一片,正要怒骂。
杜明府突然跪下,“今日西市的事情圣人已经知晓,也拨了大理寺的人去瞧看,怕是不会儿就到了。鄙人也不想打扰郝公办理这案子,只是那边上头来人,不跟您请道实在不该。”
说着俯身下拜。
郝徳权一下子更是无言以对,这样大的事情不应该是先着人请报他,再由他上奏圣人吗?怎么还将他跳过了?
并坐在一旁的少府监徐正毅只是颔首抬了下眉,嘴角微微一抿,拿着盏茶喝了一口,默不作声的瞧着。
郝府尹在袖中捏着手,粗声问:“圣人如何得知的?”
杜明府伏在地上,声音从地上传来:“不知道是谁将我给郝公的折子塞进衣裳里的,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更不知道是谁拾去送给了圣人,上朝时圣人将我点出来特意询问的。”
这样的错误也能犯,这明府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徐正毅微末的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微的哼笑了下。
大理寺的人都去了西市,京兆府尹不在那就不合适了,所以他这边是待不得。可这边有事圣人亲令,他也走不得,现在能这样稳坐着,也是厉害的。
狄青晓得,这事挺棘手的。所以看向郝府尹的目光也幽然,难办。
这样的事情印许知道的少,也不想费这破脑经,所以他干脆的就吊儿郎当的站在一旁,听不听都随意。
徐少府准备替他解忧,一盏茶缀了几口放下后捏在手心里,侧了侧身子朝郝府尹贴过去。歪着身子说:“郝公,我帮你做做这边的案宗,你先去一趟西市,我在这里候着你?”
郝府尹心里自然明白,便打着太极推让一番,不好明着就点头交给徐正毅,毕竟他们关系之前并没有多亲厚,可今日确实要人镇场才能给圣人交代。
而徐正毅打的是什么,就是想为自己的外室解决此事,他也想早日结案上报了了这一桩诡案。
此案给了徐少府,他肯定是尽心竭力的办好,因为他还要替自己的外室遮掩些微末细处,以免落罪。
能一早开坊门就赶过来的,看来还是相当疼爱这个外室的。
二人太极几句,京兆府尹面上为难的爽快的一拱手:“那这边就先谢过徐大郎,改日康德楼一起喝酒。”
徐正毅在家行首,现在郝府尹一句徐大郎倒是显得两人关系亲近的很。
称呼都这样了,那就是承了徐正毅的情,徐正毅自然也承了他的情。
身前的杨娘子垂着首淡淡一笑,往着徐少府身边轻微不动声色的侧了些身子。
印许鄙夷万分,碎碎的吐了句:“官官相护!”
长安县令急得满头尽是汗,一直看着他们寒暄,再晚大理寺的人来了,又是他的一头罪,通知不到位!
他这已经得罪了一位直隶上头,再得罪一位,今年的考核他怕是就要拿下下等了,到时候罚薪免官,他该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催促……
郝府尹见长安县令急的模样,微微阴测测勾了些唇,缓慢起身。下了罗汉床,朝着徐正毅一小缉礼。
“徐大郎,一会某就回来同你先喝上一盅。”
少府监徐正毅也下了榻同回礼,然后亲自送了两步。目送了郝府尹和杜明府离去,他的人手大半还是留在院子里,观测着此案。
待再回到院子,徐正毅招招手,杨娘子就窝进她的怀里,二人相拥着审理案子。
昨日在杨柳家的风流客们都被请到院子里,上前一一讲述了昨日所见所闻。还有杨娘子院子里的一众奴仆杂役娘子们也都出来了。
一旁远远的孙二郎瞧见了,人大抵的是都来齐了,可偏偏那位碧衣的小娘子还没到。不知道是没到,还是到不了。
一个打眼,瞧了一眼少府监怀里的杨娘子,哼了一声。
狄青看着孙二郎这个行为,直赞他是真性情,但是他身份低微,站出来说一句话,武侯的位置就不保,官阶里怎么说都是官官相护的,哪里有多少清正廉洁。
为孙二郎再次可惜了一番。
孙二郎心里,碧衣的许柳儿那一句着实是个大线索,可不能就这样放过……
他不知道搞什么鬼,眼珠子一转,突然捂住肚子,皱着眉跟一旁的桑成说:“我肚子疼,你帮我遮掩一二。”
然后半伏着身子就在人群中淹匿而走。
狄青一眼浑浊起来,心想:不好!看不到园子里的事儿了。
他们在孙二郎的回忆里,印许进来之前就说了,要与他保持在一丈内的距离,不然有什么后果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必须要跟着孙二郎走。
孙二郎连院子门还没出,屋顶上出现了一抹碧绿色身影,朝着底下的大众人狂笑不止,声音似铃,环响之声清脆悦耳。
孙二郎猛然回头,看向屋顶,虚了一眼,看清楚人之后就站起了身。
直觉她似乎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反复瞧了几眼之后,孙二郎觉得她的精气神儿不一样了,现在精神奕奕,开怀的很。完全没了方才抓着他衣裳的惊恐模样。
这才多久?一个时辰都不到,怎么可能面色绯红。现在还在房顶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许柳儿吸引住。
狄青推推印许,“她是不是不一样了?”
印许也随着回头,面色突然不好了。“梵音又响了——怕是要她的性命了。”
狄青:“青天白日的也能这样为非作歹?”他很惊诧。
而印许声音浑然的不一样了,嗓子有些发哑:“这人道术好厉害,怕是我难以对付......要不是意外的击碎了那尊血养大佛,我们在城里遇到他了估计活不了多久。”
狄青一脸震惊的看着印许,嗓子推了一句话:“你就这么怂,灭自己威风?”
怂?
印许嗤笑一声,拍了拍狄青,什么话也没说。
没见识——
少府监怀里的杨娘子一下子起身,细着眼睛看着许娘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孙二郎知道后厅堂廊下有一把竹梯,可以将人救下来,这下子她必定能在众人面前说一说昨日她听见梵音的事儿。
他连忙钻出人群朝着后厅堂跑去,腰上的蹀躞坠挂的东西还时不时打着他的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