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极宫正门承天门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由皇城至外一波波传开,坊门依次开起,与此同时城内一百几十所寺庙也撞响了城钟。
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整座长安城。
第一声鼓起,几位武侯手里捏着杨柳家假母讨好所在赠的古楼子拥着催促坊门大开,出了坊骑上马朝着大理寺挥鞭驾去。
昨夜事故后的平康坊沉静的很,杨柳家的院子里站着的那位柳都知被人用麻布盖着。
独留了孙二郎守着事故现场,免得叫人不小心损了现场……因此,狄青与印许得靠着他一丈之内的距离活动。
这位柳都知恩客甚广,昨夜出了这等诡异之事后,先是惊怕,然后几位颇有胆色的风流才子陪着这位‘柳都知’还作了一夜的诗,以此悼念。
看的印许是瞠目结舌,这样的操作真是闻所未闻。
死的这般离奇还一起念诗?这些才子可真是风流的紧。
狄青在范围之内一直勘察现场的蛛丝马迹,一点也没打过马虎。
一着淡妆的杨娘子令下人布置了食案,放了坐席,请孙二郎用早膳,陪着笑脸,其态度过于和善了些。
以往高眼市侩的假母这时这副样子,八成就是有所求。这年纪小小的孙二郎眼神一睨,不屑地甩了一眼,就地坐在地席上。
下人连忙端了餐食上来,水汤牢丸,还配了古楼子。
他看着食案,冷哼:“倒是大手笔。”说着就动筷子吃起来。
印许在旁边看着这吃食,跟着孙二郎赞叹,“确实是大手笔。”
这古楼子里的豆豉倒是香,烤得也是焦脆。印许看着孙二郎吃,恨不得觉得自己也上去啃上两口,馋的口水直流。
假母欲说还休的模样,他捞了一个水牢,烫的一龇嘴,大快朵颐了几口。
夹着吃食问:“杨娘子有话直说。”说着又俯头吃着。
狄青站在他们身旁,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的对话,和杨娘子的诸多神情。
假母接着让人端了杯茶水奉上,自己才讪笑着说。
“柳三娘死的这样美艳,我这想给她办一场丧葬,郎君你说可好?”
妓身的柳三娘死的是诡异,这样的死法必定能入京兆府一审的,届时尸体是会厝置在京兆府的。
她这就是想借着死人发一笔死人财,孙二郎不屑,鼻腔又是一哼。
“你想怎么做?”
假母上前两步,嬉皮笑脸道:“能不能将她这尸首再在我们院子放一日?”好宣传宣传。
印许看着,笔直的指着杨娘子,怒意跳脚:“令人发指!”
狄青皱着眉头,没说什么话。杨娘子一个生意商贾,这样做并没什么,只是做人的话就欠缺点。
这天下有几个人尸身分离还能跳上一曲的?脑袋搬家还能念上一首诗的?还是站得笔挺,这都一夜了硬是没软瘫在地上。
平康坊坊门刚开,现在出去宣扬,今日怕是她杨柳家的名声会大噪。
再将新培养出来许娘子推到众人前,年前最后一趟长安都知比选还能加些人气,再选上一位都知她这日后生意才能大好啊。
她心里摸着点的心思孙二郎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是闷头不语,自顾自的吃着。
七月的天还是燥热不堪的,加上他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水汤,身上更是粘腻。
直言:“这案子太悬,我看万年县令和京兆尹都是解决不了的,若牵扯点背后些许人,最后怕是会移交给大理寺。约莫午后万年县就会来人,杨娘子还是赶紧准备好供词,说清楚事由,顺便找找背后的人给娘子你担保,不若届时去一趟刑堂给你家贴了封条,就影响你今晚的生意了。这尸体也要看上头什么时辰派人查验,抬走停放。大夏天的,你不怕臭了?”
意思就是,和他说没用。
杨娘子一肚子晦气似的叫人捡拾了就扭着腰身离去了。
昨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官府肯定会将她扭回去审问。但有人作保,她就可以在狱外留传,随时回去协助案子进度即可。
她这年纪虽大却依旧风韵犹存,他还止不住瞧了两眼,笑了笑。
狄青大抵能确定,这位杨娘子背后是少府监,或许是少府监的外室……
他摸摸鼻子,背靠这么大座山,难怪她家死了两位娘子,两宗无解的悬案还能一直挂灯营生。
口中啧啧了两声感慨,这换个没背景的,等会就要下狱锁门了。
孙二郎一顿饭饱,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围着盖了麻布的尸身转了一圈,嘴里啧啧,头还晃晃。
但昨日那场景还能在脑子里活灵活现,让他又是一阵脊寒。
不禁感慨,离奇,太离奇――
他站在尸身旁边,抬头看了看上空,除了新出的红日厚云晴空,完全看不到上面有什么。
那她昨日是怎么悬在四丈之上的呢?又是怎么尸首分离还能舞上一曲的呢?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他一下子脖子凉了一截,直接反射性缩了缩脖子,长期武侯的警惕让他倏然回头!
狄青也似乎听着什么动静,直接回头,与孙二郎看到了一处!
远处的廊下拐角一摸青衫裙角抽离他视线,不管是不是幻视。孙二郎刀把一捏,抽出一半,大喝一声:“是谁鬼鬼祟祟?还不给我滚出来!”
印许也瞧见了,“是昨日那位青衣娘子吧。”
狄青点头,“应该是――”
那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这下子孙二郎更能确定廊下的转角一定有人!
他现在的要职是守好柳都知的尸身现场不能破坏,所以他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脚下缓挪轻音几步,换了一个方位,正好将廊下的人看的一清二楚。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薄妆碧裙的小娘子。
那位娘子应该是以为他还在院子中央,半天没声她又轻轻探了探头。
孙二郎已经都站在她的面前她还不自知,刀把一送插回了刀鞘。声音震的她浑身一哆嗦,这才惊恐的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她慌乱中正要逃,孙二郎翻廊过去一脚踩住她的裙子。
严声厉气的问:“小娘子做什么了?”
她白着脸,满脸惊恐,就眨着如漆的眼睛。
“没,没做什么……”
院子里根本没什么好瞧的,除了他与那位死的离奇的柳都知,再也其它,所以她的出现两再探头必然不会有果无因。
他俯下身子,一脸故作凶恶。
“说!”
跟审讯犯人一样,这样年纪小小的娘子那有见过几位武侯,登时被吓得和盘托出。
但她话里确实小心翼翼,生怕他不信一般。仰着小脸悄声细语的问:“昨日郎君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蹙了蹙眉,显然是没懂。
但是狄青和印许听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继续看着。
她继续道:“就是昨夜柳娘子在天上的时候,郎君可听到过什么声音?”
瞧着她惊恐愈现的脸更是拧着眉心。
孙二郎:“没有,就是她凄惨的叫声,并没有听见其它声音。”
这话一出,这小娘子直接煞白的白跌坐在地上,浑身开始颤栗,还越来越怕的感觉。
孙二郎反应很快,连忙急问:“你昨夜听到了什么声音?”
狄青看着这一幕,感慨万分,摇摇头,这么聪明的人,要是还活着,日后作为哪里小的了?可惜遇上了用歹人用术杀人,他无辜卷了进来……
青衣的小娘子伏在地上,不停的抖着身子。
“所有人都听不到,所有人都听不到,为什么我能听到――啊――”
接着她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穿所有人耳膜一般,然后狂得扑向孙二郎的腿,牢牢抱住。
“郎君救命啊,请武侯救我。”然后低声哭了起来,整个人癫狂的很。
明明年纪也不大,瘦弱的女子扒住他的腿力道却不小,都还有些让他吃疼。
孙二郎拍了拍女子的肩,安抚了一会之后用和善的语气问她:“娘子昨夜到底听到了什么?可方便对鄙人讲一讲?”
她抖了一会儿,在他的安抚下慢慢静下来。红着眼睛说:“一段梵音,我昨夜听到了佛祖喝唱的梵音。”
他:?
梵音?
狄青心里:果然她能听到!
然后朝着印许看了一眼,印许一脸凝重。
然后孙二郎努力的回想,能清清楚楚的确定自己昨夜并没有听到。
但是平康坊内有菩提寺,出现梵音按说是不奇怪的,也或许是她在的位置刚好听到了和尚诵经?可转而算算这位子也不对呀。
可菩提寺离杨柳家可是有好大一段距离……
便问道:“昨日接待过僧人?”
这女子摇头,眼中含泪,揪住他的垮裤一直不松手。
“不是的,是只有我听到了佛祖梵音,而你们没有!我问了好多人,问了好多人。昨夜都知在天上起舞时那么响的梵音可你们没人听得到啊……我问了很多人……”
她面色真的是差到了极致,最后浑身一个激灵,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手还紧紧的抓着孙二郎的裤腿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