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一阵头晕目眩,天地一晃,来到了孙二郎记忆中长安城,七月十五那日。
在长安城暮鼓六百声结束后,全城宵禁,坊里街角的武候铺通亮,几位穿着铠甲,武器拎在手上或挂在腰肩,与夜禁巡查队开始组织宵禁巡查。
灯红酒绿的平康坊此时正是热闹非凡,尤其是菩提寺对街向北处那一片宅子,更是笙歌鼎沸。
虽已下了宵禁,依旧抵挡不住推杯换盏,或歌舞赋诗之声。
一行文人雅士衣冠有些懒散,勾肩搭背地相邀着一起到这家卖春,口中还道着说是杨柳家的柳都知如何风貌,怎得才学,怕是新上任的学子都比不过。
狄青与印许二人才站稳住身子,略微有些头晕。
“啊――”
南曲的杨柳家上空突然声嘶力竭的叫声冲上云霄,散落在整个平康坊中,声音之凄惨瘆人令人脊背发寒。
顺道也将他们二人猛地惊吓出一震来。
酒醉朦胧眼的食客都被惊吓的浑身一震当即转醒,手足无措的跌破酒壶。
叫声继续不停嘶竭,譬如声声啼血,听的人头皮发麻。
明明是娇俏的女声,此时间却犹如罗刹勾喉,嘶叫声中掺着惊恐惧意。
平康坊七七八八的里所都结伴走出人来,循着声音四处找去。
本坊的里正,街角的武侯铺子都被这声音惊动,就连捉盗的不良人也二三作两的出来循着声音来探头瞧着。
夜巡邻街的武侯摸黑还啐了一口,看着地上隐约的水渍眉心合怒,这一声惊叫吓得他翻了一坛子上好的浔阳湓水,花了不少大钱。
口中叫骂:“隔着这一两条大街都能听到,怕不是又是哪位官人虐待了循墙一曲的娘子?晦气。”
接着绕开路子继续巡街。
而平康坊这边不少人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位容貌清丽的小娘子人在半空之中俯视一众人。
她凄厉的喊了一声:“救我――”声音如勾,划破长空。
狄青印许二人匆匆对视一眼,一起循着声音阔步找去。
这平康坊他们也是来过的,还有狄青这个活地图,路径是十分熟悉的。
七月十五,案发第一家便是杨柳家,狄青带着印许走的比较快。
可进到园子寻到声音后,二人一抬头,印许对着眼前这一幕,人哑然结巴道:“这……这娘子是怎么浮在空中?”
狄青哪里晓得?他还想拉个人问问了,蹙着眉看着。
最近的六位武侯赶到后拨开围观仰头观望的人群,挤到前头……里头正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孙二郎和桑成。
他们二人抬头之后惊悚的面面相觑,不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
在场的所有人更不可能有人能去救助这位娘子。目测她高悬在四丈之上,已然半身没入了黑暗中。
若不是她那一身鲜亮的红衣裙,和嘶竭不断的叫声,谁能发现这么高的地方能有人在?
孙二郎捏着刀把咋舌,带着不解问着身旁的桑成:“她,她这是怎么上去的?”
平康坊位居长安靠北,周围聚集了大量官坊,与皇城相隔不过一街,这样的位置是不允许建高楼的,就是怕看见了皇城秘辛。
既然此处并无高楼,那这位娘子高悬四丈之上,岂不怪哉?
所有人正在疑窦中时,忽见天上掉下一个浑黑的东西重重砸下来,坊内几百号人瞧着躲避,人群一下子哄乱。
杨柳家园子现在园里园外都是人满为患。
“嘭”地一声入地,这高度,还在地上砸了一个不小的坑,这个浑黑的东西嵌入一半在地上。
几位武侯整整衣冠都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年纪轻轻的孙二郎胆子不小,抽出腰间的刀,步盘稳健得朝着黑东西走去。
狄青与印许现在的状态属于在孙二郎的回忆里,也不会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索性是来都来了,还不看清楚?狄青也个跟着孙二郎向前,一道走过去看看掉下来的是什么。
走进一瞧,一团黑丝一样的东西包裹,也看不出真身是个什么劳什子。
孙二郎腕子一抖,长刀伸过去绞起那团凌乱的黑色长丝状。
两刀绞完,他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长刀也扔了出去。
张口要叫都被堵在嗓子里,空声出吼,一脸惊恐。
双腿又软又麻。
后头的桑成见孙二郎是这副样子准备调笑他羸弱孬种的,几步上前,看清眼前的东西后他也是嗓子哑然,话都吐不出来一个。
那个黑色掉下来的东西竟然是一颗完整的头颅,正是漂亮的妆容画靥,眉眼似水含星,巧目盼兮生灵活现的看着他们。
点绛的洛儿殷像还能说话一般,微微噙着些笑意,温柔娴雅。
除了发髻因四丈跌落损了之外,妆容是完好的,整张脸也是漂亮异常,哪里像是尸首分家的头颅嵌在地里?
狄青看着也是诧异非常,他抬抬头,那具艳丽的身躯还在天上站立着,仿若仙子踏空,凝望众生一样。
心里一番撼然感慨,你有头吗?还能在天上?
“这不是杨柳家的柳都知吗?”人群中有人指出这颗头颅的本身。
柳都知,今年年初新评选出来的花魁,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茶酒舞乐无一不晓,一夜相陪开席便是七锾,后续更是斗金相托。
怎么今夜会死的这样离奇?
方才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恐惧与惊悚,现在想起来还犹在耳旁,依旧能令人汗毛直竖。
这头是下来了,身子――
几位武侯与一众坊众也抬头看看,大多数直接都瘫软在地上,指着天上一言不能语。
红色大袖衫配着描有金花红裙再合着红履,正在天上杏然漫步地走来走去……
步子如同她往常一般,身姿摇曳,绣履含香……所经过之处,下空中皆弥散着一股子百合新香,微微醉人。
要是不知道她头颅坠地,现在这一幕众人定能将她看做天仙下凡。
可是她的头却是在地面离她身躯四丈之远的地方啊……
底下的人吓得能跑的跑,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吓得动弹不得。
人群中有一位碧绿衣裳的小娘子在人群里头有些扎眼,她一面四处环顾一面惊恐不已,并没有一直看着上头。
这个女子很惹狄青注意,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而印许此时却一把扣住狄青的肩,“那尊石佛在吟唱梵音!可我寻不见它的踪迹,不知道它在哪里动手。”
狄青掉过头,他显然是没听到任何声音。
脑袋再一次转到那位青衣娘子身上,她惶恐不安的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些什么。
狄青侧身问印许,抬手指着:“她有没有可能听到梵音?她是第四副棺材里的娘子,死的很平静的那位,你记得吗?”
不提还好,一提印许直泛心慌恶心,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不记得哪副棺材死的什么样子,在印许眼里没一个死的好的。登时胃里又开始犯恶心!
顺着狄青指尖看过去,细瞧了一番之后,印许声音俨然厚重起来:“或许她真的听得到……”
那这代表这位青衣娘子不日也将死去!会不会是孙二郎口中的许柳儿那位娘子?
他曾经说过杨柳家死过两位,柳都知和许柳儿。柳都知已经在天上,尸首搬家,可谓是死的透透的。
那剩下一位,必定就这位青衣小娘子许柳儿了……
她或许能有些线索。
天上无首尸身突然跳了一曲往日天价,还得看柳都知愿不愿意的公孙大娘剑器浑脱……
手中明明无剑,但出手却是能感知一股股的剑气削空,斩劈黑空的景象。
一曲舞姿动八方,底下的人都看的如痴如醉,舞毕后的花架子还未收尾,突然尸身从空中跌落下来。
在众人的反应不及中重重的立在的她自己的头颅旁边……
少了四丈的距离,现在面对面的更是惊悚……小风骤起,惊起了她的红裙,随风微恙,倒是丰姿冶丽,姣丽蛊媚。
只是无头尸体站立在众人面前吓得皆是大喝一声,拔步倒退好几步,立不稳的摔作了一团。
几位武侯也如同常人,薄汗侵背。
狄青和印许也被吓了一跳,倏然的口水都不会咽,只是傻愣愣瞪着眼睛看着这副漂亮尸首,与印许贴的十分近,只差脸贴脸了……
狄青目色一凝,这尸体颈项的横切面相当漂亮,但是有些诡异,尸首分离却不见一滴血迹,干干净净的……
谁见过这样的死法?
任何人断首而死不都是喷薄出大量血迹吗,她怎么一滴血也没有?
头颅突然眼睛眨了眨,微微一抿笑,转眼变成狠戾之色,刺耳大笑了三声,形同醉酒腔调,绕耳的念了首诗。
“清风徐来泪沾衫,内交庭侍外弄权。霸女谋财伤人命,宰相门前九品官。”
然后眸子长阖,嘴角又是柳都知长挂的淡笑……
里正与武侯们见着这一幕皆是不知所措,乱成了一团,像盘散沙。
该主持的里正,却不知道该如何主持,慌的跟个无头苍蝇一般。
狄青听着这首韵脚平仄压不上的诗觉得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能做都知的女子并不全是靠美貌,更多的是靠文采,因为开席凡是行酒令,都知大多都是席纠。
没文采傍身,席纠一职可是坐不稳的!客人玩的不尽兴,她这都知的名头也要不了了。
所以,柳都知不该连诗词基本的韵脚都压不清楚,平仄都对仗不工整才是。这个诗有些问题!
狄青反复在心中复念几个来回。他觉得这个诗词可能不是她所作,而是有人借她的口说出来!
长安城这么大,死人也不是没死过,但是死的这么离奇倒也是头一件……
狄青破案这么多年,死的这么诡异也是头一件!见所未见!
现在全城宵禁,即便想现在往上报案子着人调查,怕也是要等城鼓击敲开坊门才行……
假母杨娘子这个时候在黑暗中塞了块沁着血迹的布,给一个下人,郑重其事的交代:“务必要送到徐少府手中!”
黑夜里摸着宵禁出门可是凶险,但凡被抓住,直接打死也是不冤的,可这柳都知一案不早告知不行……
毕竟……
她在众人身后缝隙里瞧着那位风华绝代但已尸首分离的柳三娘,想了一些其他的,最后蹙着眉叹了一声,她的摇钱树啊……
由于假母在人群里行事,狄青也没看到这一幕,算是白白瞎了一遭眼睛。
狄青虽然没看到,开了天眼的印许倒是看见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直接就趴耳朵跟狄青说了,“那位假母让人给少府监送信……”
狄青隔着人群,将杨娘子好好的看了几眼……
少府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