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倒也豪气,献祭完了就将那牛肉吞了干净,又抄起一整只鸡啃起来,饿了小半月这点酒肉属实塞不满他的肚腹。“小白,三斤肉,一坛酒。”
“好嘞!”小白欣喜应了一声赶忙从围观人群里挤进客栈,而刀客面对石坟,连磕三个响头,起身走向客栈。
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糙汉子们见这刀客也是怂了起来,一个个的低着头耸着肩赶紧入客栈找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吃起刚才剩下的酒肉来。
中央那个桌前,打从上午就在的白面书生仍在泯着杯中烈酒,只是陪坐的三人早已离开。正好,刀客上前一步跨过凳子坐下,并将背着的瘦窄长刀解下放于桌上。旁的人但凡有那么几年功力想必也都嗅的见这刀上的凶杀之气。
不一会儿,桌上新添了三斤牛肉,一坛好酒。刀客为书生与自己斟满碗中酒,端起敬与书生,“张居庸,张公子,辛苦了!”
白胡老头儿刚刚打后院走出,听到刀客这一句,心中些许疑虑便有所明白,怪不得张书生从这月上旬起就住进客栈,且日日久坐大堂,竟是为了等他。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张居庸端起酒碗,和刀客一饮而尽,但随后书生站起身来,面对着刀客,表情古怪,眼中深意耐人寻味。他压弯了身子行下重礼,只道:“杀父之仇既报,今日后我张居庸唯陌兄马首是瞻。”
“陌西风,你在陀罗城杀了北庭小王爷就是给他报仇啊。”白胡老头儿坐在楼梯口,叹言之。
刀客陌西风瞪上一眼老头儿,转头回张居庸道:“你已在这世间潇洒行了数十载,岂能为了此事委身做我的智囊。你该干嘛干嘛。我要封刀,你要报仇,公平交易,别添上其他俗事。”
陌西风豪爽坦荡,让张居庸颇为敬佩,言下倒是自己唐突了,也罢,他斟满酒,再次和陌西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堂间的其他人也都渐渐发觉,这刀客不像传闻中那般鬼面獠牙,凶神恶煞啊,倒是个豪爽畅怀之人。
泯尽了杯中酒,张居庸慨然说道:“入了中原,寻一家叫做拈花楼的三层酒楼,站在门口骂一声秦家老二,软炕上吃奶,亲爹裤裆下练剑,可真是个乖巧的小家主儿!”
“什……什么?”听的一头雾水的陌西风挠头问道。
可张居庸却不重复,他自信陌西风字里行间是听的通透了,只是不信这话竟是嘲讽别人用的罢了。看着陌西风的眼神,他补充一句:“沧澜剑还未出世,你肯定敌的过他,只不过得费些力。”
说完,张居庸微微一笑,起身走出龙门客栈,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屋外寒风凛凛,冻得人鼻尖发麻,但那白面书生跟个没事人一样就那么消失在了茫茫黑夜和无尽的大漠之中。
陌西风恍恍惚惚,兴许是酒喝多了,兴许是方才张居庸的话导致的,不过这都没所谓。
明日,他就要离开了。这个大漠以后便不再有刀客的传说,也不会再有北歌戮戮铿锵之音!
次日清晨,大漠的晨光拂过地平线,龙门客栈的人多数已经起身,今日不同以往,大家都知道了刀客陌西风要离开的事,纷纷早早就洗漱完毕,借着吃早饭的名义等在大堂。小白靠在大门框上,一边磕着花生,一边时不时瞧一眼那东升的太阳。
不见白胡老头儿,这倒挺稀奇的,搁在平日里他可是天不亮就早在后院打完一套形意拳,然后坐在大门外发呆的,今天明知道刀客要走了,却不见个踪影。
那日头渐渐的由橙黄色变为黄色,缓缓升起时,陌西风打着哈欠掀开后院通往大堂的门帘子,走了过来。
“来壶酒,小白。”
小白闻声径直走到柜台,将早已备好的酒肉为陌西风端了过去。
陌西风常年刀口舔血养成的这豪爽性格,见了酒肉直接扑将上去,大快朵颐吃的十分欢快,但其余饭桌上的人呢,竟是偷偷摸摸瞧着陌西风的一举一动。
“白胡老头儿呢?”
“哦,爷爷昨夜睡得晚,吩咐我今晨勿要去吵他。”小白走到陌西风坐的桌前,一手拉开衣衫,一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灰黑色的钱袋子,将它双手放到陌西风眼巴前,“爷爷说你给多了,我们龙门客栈只赚该赚的钱。”
陌西风囫囵把盘子里的肉渣塞进嘴里,又灌上满满一大口酒,随后抓起钱袋晃了晃,一只脚搭在长凳上,他仰头看了看二楼朝里的屋子,那是白胡老头儿住的房间。
“谢了!”
这么多年来,陌西风每每杀完了人总要长途跋涉回到这里来,一是为养伤,二是为吃酒,自然和店家老三位熟悉不少,甚至他多多少少猜得到这白胡老头儿的真实身份。老头儿与他多少算个忘年之交,偶尔也会说些诚心诚意的话,不过多数是在互相挑剔,互相挑衅,以此取乐。如今陌西风离开,此去中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这里,白胡老头儿昨夜辗转几个时辰也不曾睡下,甚至偷偷望着酣睡的陌西风,呆了好一会儿。陌西风也知道白胡老头儿的意思,他攥了攥那钱袋子,将它稳稳放于身上,心想:哪里会多出这么多,昨日还跟我掰扯这好几年欠下的酒钱呢,这老小子,呵呵呵呵……
陌西风端着酒杯泯了会儿,细听楼上动静,他到底是等不到那老头儿出现了,罢了罢了。
“小白,跟你爹说一声,我走了,日后酒肉可别给的这么足斤足两。”陌西风转身以冷眼扫视在坐客人,那平日里嚣张惯了的糙汉莽客此时却不敢与陌西风对视,都低下了头去,只听陌西风接下来说什么。陌西风露出邪笑,“可别便宜了这帮走海的土匪!”
小白稍稍弯下身子听着,可他也不敢接下这话呀,那日后这帮不要命的还不得把客栈拆了。小白只是对着陌西风微笑,然后退到一边,他知道陌西风要走了。
陌西风走出客栈,又来到那客栈一旁的石墓前,双膝跪地,直接咣咣咣磕下三个响头,大喝道:“儿子此去封刀,退隐江湖,愿父亲体谅,北歌从此消匿江湖!”
万千愁绪他不曾对任何人说,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唯一知他心境的也就是这把刀了,他摸了摸刀,长叹一口气,走回客栈门前。
小白站在门口,其余客人聚在一起也不敢出来,就围在门口。陌西风看向远方,留下一句话:“照顾好我那老伙计,过上几年我若回来,他要死了我便生给他挖出来与我饮酒。”
小白默不作声,陌西风扬长而去,大步流星,再不回头!
客栈里的人涌出来,站了一排,望着陌西风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他们心中感慨万千。压了这来去八百里盗匪凶贼的刀客就这么走了,他们多多少少心里还不太适应。不过小白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进了大堂,他把方才陌西风吃罢的盘子酒壶,端到后院,发现爷爷就靠在井边,那是昨日陌西风坐过的地方。
“他让你保重身子,等他回来。”小白说完端着盘子去到后厨。
白胡老头儿眼里湿润,却强忍着不让那该死的泪花溢出眼睛,他喃喃道:“百里杀,李笙珞,我把你们的孩子养大了,他也替你们报仇了,现在他要去中原见见外头的天地,顺便封了那把吃人的刀。你们在天有灵,保佑他可别再遇见把你们逼死的那等伪善之人了。”
……
垂柳晚风绕汀江,公子征战在潇湘。
琵琶声催长安夜,疆北铁尸立孤岗。
东都大唐,天下最盛之国,有疆域千万公里之大,南北通则四邻臣服,有长安东西两市,汇聚天下外客,或献宝天子,或贸易经商,一时之间,大唐富庶强盛,众国皆以唐国为尊,而普天之下以长安为尊。
长安西市怀远长街正街东头,有一三层小楼,小楼采用波斯风格建造,彩色石灰石雕漆艺术壁画,在两侧外置浮雕,看来别具特色。一层中间突出很大一部分作为检阅台,但这平台在这栋小楼的作用却是用来表演的。白面书生张居庸不知何德何能被波斯国奉为上宾,这栋楼是波斯特意为他在长安建造作为他休憩之所,而张居庸兴起之时便会喝来过往宾客,痛痛快快讲上一段评书,说上一些古今趣事。
这日,日落西山,斜阳晚照。小楼下围满了人,乌泱泱一大片挤到了路边。爱瞧个热闹的不由分说也会凑上来问一句旁边兴致勃勃的看客,“这是干嘛呢?”
“张公子讲书了,嘘……”
人头攒动,个个侧耳细听,张居庸身穿白袍,手执白扇,扇上画青山丽水,一声惊堂木音瞬间令现场鸦雀无声,他合扇慷慨言说:“四千五百里,故乡月已是他乡月,故乡人已是黄泉魂,林将军一代英骨入了那马蹄哒哒的北庭铁骑包围圈,自此山河无恙,阳关城头没了那把虎纹斩马刀,而疆北高岗多了一具不倒的铁尸!”
字字铿锵,声如雷霆,震撼人心,独有上回没来的,听了个一知半解,问道:“这说的什么啊?”
“是前朝阳关守将林骁,三百守城士兵未等来援军,全部战死,最后他一人一马一刀,入了北庭无坚不摧的一千骑兵之中,从此消失于茫茫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