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繁华得紧,一对年轻夫妇在一个拥嚷地段开了间铺子,专做笔墨纸砚的营生。
“不知离羽会不会看到我们留下记号,跟着寻来。”身着碧绿罗裙的少妇坐在铺子里的桌子前叹着气。
“我们留的记号虽不是很醒目,却也不是很难发现,离羽看到砚香谷突然变成那样,也一定会找找线索,你放心吧月娘。”男子安慰道。
说话的二人正是玄宗天与白月娘。
如今这铺子开张也有三个多月了,为了让铺子的生意好些,他们就直接用了‘玄墨门’这个招牌,一来确实玄墨门的砚墨天下闻名,二来便是为了离羽找到他们容易些。
白月娘叹叹气道:“希望离羽能尽快找到这里来才好。”
站起身来,便欲挑了帘子进到里屋去,如今她已是有了身孕,因是月份少,所以体态还算得轻盈,只是精神就不如以前了,每每都会瞌睡。
正要进里屋去时,就有一墨衣公子手执羽扇而来,这来往的客人多了白月娘也没放在心上,放下帘子便躺到了榻上小憩。
玄宗天见是有客,便站起身来招呼:“这位公子,是看墨还是看砚?我的铺子里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
那公子手执羽扇也不看铺子里的东西,只对玄宗天道:“掌柜的,我素来闻得玄墨门离斐老前辈琢砚之术天下闻名,手法之好无人可以超越,而且还曾经研制出一种血砚,并为血砚配的一种玄墨,说来神乎其神,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这玄墨血砚有通天彻地的灵力,所描绘出的字卷,更能勾魂摄魄,取人命如探囊。不知掌柜的这里,可否藏得这块砚台?”
玄宗天心下微惊,离斐去世之前并未告诉他那方血砚的下落,之前他到是也曾问过关于血砚之事,但是离斐说那血砚并无什么通天彻地的灵力,只是因为离羽的娘亲患了不治之症,他才寻得血石凿了那方砚,目的是为了帮离羽的娘亲延续性命,血石只不过是有益寿延年去污辟邪的功效而已。离羽的娘亲过世之后,离斐就把那血砚一并给葬在了天山下面。
玄宗天对那墨衣男子笑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邪气的东西?家师从未提及过什么血砚玄墨。”
那墨衣男子看得玄宗天并无意透漏血砚之事,便也作罢,不再相问,只道:“掌柜的最好是不要再用‘玄墨门’这个招牌,我劝你还是尽早换了的好,虽无近灾,然若继续打着这个招牌只怕会有远祸,定会殃及性命。”
玄宗天抱拳对这墨衣男子笑道:“这位公子有心了,只是我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生意,童叟无欺,并无得罪谁人,难道还会有人故意来砸我这招牌不成?”
墨衣男子见玄宗天竟是顽固不化不听教说,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欲救你,你倒是不领情分,也罢,我乃是安荣府的三公子步青云,以后,你若是真的有难,就找人到安荣府通知我,我自会相助。”说完便折步走了。
玄宗天坐于桌前,怎么也是想不明白这步青云口中的灾祸是为哪般。
‘玄墨门’的生意越做越好,玄宗天的小铺子也是慢慢的扩建了大铺子。时间匆匆如流水,那日步青云的话早已在忙碌的日子里被玄宗天给忘记了。
离羽打着‘黑爷’的晃在京都的大街上,他一路沿着玄宗天他们留下记号找到了京都,一进京都就听得‘玄墨门’的名声,便猜想一定是他老爹和白月娘所开。
那****回到砚香谷观得狼藉一片,便四下搜寻,果然就看到了白月娘留下的标记,一朵墨色的梅花,这一路上他住宿的酒楼都能看到墨梅记号,不是在墙上就是在房梁上,都不是很醒目,但是只要是有心,稍一注意却也不难看到。
他离家出走了六个月,身上的银票都花了个干净,幸好他还有‘黑爷’,要不然全凭脚力他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走得到京都。一路上没钱吃饭住店,本来该走三个月就能到得的京都,他就走了六个月。为了凑银子,一路上为人写个字作个画的也没闲着。这一来,还就让他也没饿着,也没冻着,着实过了一把自给自足的瘾。
他正拍着‘黑爷’的驴头吃着酒,后面竟是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帮官兵,只听得背后有马嘶鸣,他的‘黑爷’就被踹到了一边。离羽凌空而起,握着酒葫芦偏偏落地。而‘黑爷’就被踹到了地上,躺在摊边,很不雅观。离羽望着躺在地上的‘黑爷’驴叫不止,不禁眉头微皱,‘黑爷’被踹伤了。
他走到摊边将‘黑爷’拉了起来,将葫芦里的酒倒在了‘黑爷’被踹伤的地方,说来也是奇怪,那肿的淤青一会便消散了。这官兵后来放火烧了‘玄墨门’暂且不说离羽会要了他的小命,单是他踹伤了‘黑爷’离羽也定然饶不了他。
离羽拉着‘黑爷’追着那帮官兵而去,在他眼里,世间不过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想活的,一种是想死的,而这个官兵明显属于后者。
官兵浩浩荡荡停在了一条拥嚷的街上,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前。
这铺子看上去是个大铺子,牌匾上书‘玄墨门’离羽看着招牌心想这应该就是他老爹的铺子,这么多年他老爹总算是又想通了,看来重出江湖之后,生意还不错,这么多官兵围着还真是热闹。
离羽欲牵了驴子绕进去。等他见了老爹再出来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官兵。
玄宗天立在铺子门前,看着将铺子围的水泄不通的官差,心中也是着急,将将才有人来给他报信,说是厉王听信朝廷小人谗言,差了官兵要查封他的铺子,还要他交出能摄人魂魄的玄墨血砚,并下旨,如果他敢违抗圣旨,可以先斩后奏,不必请旨。
他才遣散完铺子里的伙计,这官兵就到了,让他更为着急的是,月娘一听得这个消息,动了胎气,马上就要生产。他又没有什么玄墨血砚,交不出来,那是必死无疑。
如今他只盼望那日唤作步青云的墨衣公子得到伙计传的消息可以来救他,即便救不了他,也要将月娘和孩子救出去。
里厢屋中月娘正在生产,一直喊痛,玄宗天心乱如麻,袍袖一甩,也不顾外面的官兵如何,径直回了铺子,在房外守着月娘产子。
离羽牵着‘黑爷’绕了半天也是没有挤进去,也不知道这些官差为何将这里围得这般严实。
正想拉个人来问问,围住铺子的官差也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放箭”,瞬时便有数百只点了火的箭雨飞向被围住的‘玄墨门’。眼见着这火光借风之势便烧成了火海。
房屋烧了起来,不一会就听得里面竟是有婴儿啼哭之声,离羽再也按耐不住,这官差杀人放火,竟是连孩子也不放过。果然是他眼中的第二类人。
他拍拍‘黑爷’的驴头,对着‘黑爷’道:“哥哥去救人,你帮哥哥把这些作恶的官兵教训教训。”说完他就凌空飞起,直直扑向烧成火海的‘玄墨门’。
这‘黑爷’当真也不闲着,登时是撒开驴蹄子便把比它高上一头还多的骏马个个踢翻在地,骑在马上的官兵便躺在地上叫苦连天,没有摔倒的官兵就提着弓箭追起了‘黑爷’。‘黑爷’虽是驴子,可这些骏马都是跑不过它。官差以箭射之,每每也都被它躲了过去,便有官兵嘀咕“莫不是这头黑驴成了精不成?”
离羽入得房中,便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白月娘和抱着婴儿的玄宗天。而他只认得月娘一人。
他几步走到白月娘的床榻前,玄宗天抱着婴儿疾走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恨恨道:“休得伤害我娘子,我们没有什么玄墨血砚,你妄想从我们这里得到。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杀剐随便。”
离羽愣愣,白月娘是他的娘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才出走了六个月,月娘就嫁了人,砚香谷就变得一片狼藉?他这六个月错过了什么?
“宗天,他是离羽,是.离羽。”躺在床上的白月娘已是没有丝毫力气,眼见着怕是再多说一句话便要香消玉殒。
玄宗天将婴儿放置床上,扶着欲要起身的白月娘,道:“他是师父的儿子离羽?”
白月娘点点头,似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轻轻说着:“宗天,抱着女儿跟离羽走吧,你要活下去,将石叔叔的遗愿完成,我怕是不行了。”
玄宗天眼角似是有清泪滴落:“月娘,你再忍一忍,你要挺过去,没有你,孩子怎么办?我要怎么养活她?月娘,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把她丢给我一个人啊。月娘,你别睡,你快醒醒。”
离羽眼看着缓缓闭上眼睛的月娘,推开了玄宗天,他接过月娘,号上了月娘的脉搏,半晌,他哽咽道:“月姐姐去了。”
玄宗天听到这话身子大震,他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跟他说话的月娘说走就走了,就像是离斐去的时候一样,都是跟他轻轻地说着话就去了。他震怒的握紧拳头便要冲出去,却被离羽拦住。
“你这样冲出去是送死,你若也死了,这孩子怎么办?”离羽有些愤怒,他很想把这一切都迁怒到玄宗天身上,但是理智告诉他,他要将他救出去,因为那是他月姐姐的心愿。
抱起孩子,他便扯着玄宗天飞出了火海,一直向北面飘去。
待他们逃走后,步青云也是带着人马赶到了‘玄墨门’。然而已经为时已晚,偌大的铺子已经被烧得只剩灰烬。
步青云望着不复存在的铺子叹了声气:“好言相劝,若你信之,岂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黑爷’早已把官差甩的不知踪影,现在正在一棵树下卧着,它在等它的主人离羽。
半盏茶的功夫,离羽已是带着玄宗天和婴儿落到了树前。
‘黑爷’见到主人高兴的从地上站起来“昂啊”两声。离羽拍拍他的头,转身望着失魂落魄的玄宗天道:“你现在准备去哪?”
玄宗天迷茫的摇摇头道:“不知道。”
离羽看了看怀里的婴儿道:“不如就回砚香谷吧,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去,虽然现在砚香谷不如以前了,但是修砌修砌还是可以住的。”
见玄宗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离羽也不再说话。
二人一路向北而行。
离羽心中也并非不难过,白月娘自小便与他一同长大,最是照顾他。他一直把白月娘当做亲姐姐,那种感情绝不亚于他对他的母亲。如今最亲之人离他而去,他自是万分难过,只是眼下他若再伤心,那玄宗天和这婴儿就无人照料了。
说来也巧,正赶在天山脚下的小茶铺子里,离羽却是遇见了熟人,此人身着羽衣,头戴冠玉,身形娇小却风度翩翩,正在靠窗的桌前端坐喝茶,看到怀中抱着婴儿的离羽,就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离公子真巧,咱们又是见面了。”
说话的人名唤纤儿,正是借了离羽十两银子不还被离羽追了三个月的公子卫纤。
离羽将怀中的婴儿再度裹了裹,越靠的天山空气便越是冷,是以他生怕孩子会冻着,就将孩子裹紧在自己的衣氅里。他看着纤儿淡淡道:“是够巧的,你从来喝茶都是来这个茶馆,我能在这里遇到你,也算的巧合?”
纤儿看着他手中的动作,皱了皱眉,起身走到他的身边,道:“你这怀中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裹得这般严实,还怕被人抢去?”说完竟是一下将离羽的衣氅掀了开来。
正巧被正在上楼的玄宗天撞到。
纤儿看着离羽怀中熟睡的婴儿呆愣了半晌,便被玄宗天的怒吼给喊过了神来。
他万分抱歉的向玄宗天道着歉;“这位公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离羽是藏了什么好东西。”玄宗天接过离羽怀中的女婴,也不搭理道歉的纤儿,兀自坐到桌子上喝茶。
纤儿因为心中发虚,便一直低头道歉,却不想小二正来上菜,不小心就与小二撞到了一起,险险就要跌倒在地的时候,便落到了离羽的怀中。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子搂抱在了一起。
茶楼里寂静片刻之后,哗然开来,离羽将纤儿扶起站定后便放开了手,纤儿却脸红到了脖子根。但听得离羽道:“以后不要女扮男装到处溜达。”说完便坐于玄宗天的旁边也是喝起了茶水。
纤儿这才从羞涩当中醒悟过来,她的冠玉被撞掉了,此刻头发已是散落腰间。活脱脱一个清丽妙人。
用过饭食,玄宗天和离羽稍作休息便又上了路,他们二人,再加上婴儿,两个月来只靠一只驴子行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天山脚下,孩子又小,路上饿了也是找不到奶水喂。他们两个又是男人,更不会喂孩子,要不是路上遇到个好心的大婶,替他们喂了孩子,还给他们一袋羊奶,只怕这孩子就要遭罪了。
一路下来,玄宗天也慢慢的把情绪调理得差不多了,既然上天让他活着,他就要好好的把孩子养大。将来一定要完成师父的遗愿,将玄墨门的造砚之术发扬光大。
二人正行于路上,就远远听得有女子驾车的声音,便转回头看去。
驾车而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卫纤。
离羽和玄宗天离开之后她反复琢磨,终是觉得两个男子是照顾不好这个孩子,所以就买了辆马车追了上来,哪知这一追,就在雪山里呆了整整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