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外有一‘黑弓村’,村里住着寥寥几户人家,都是猎户,据说‘黑弓村’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几十年前有一方黑弓从天上陨落至此而得名,只是现今‘黑弓村’名字还在,但是黑弓早已不知去向。
村东头老玄家有个儿子,自小就跟别人不一样,爹妈怎么带着他去学习打猎,他都不干,成天不知道在哪找来些孤本册子窝在家里看。
后来父母过世之后,他就带着几箱子书籍,一个人搬到了雪山上,搭了间茅屋和村子里的人不再来往了。
住在村外几载,生活也落败贫寒,因是读了些圣人书卷,不免心气就有些高傲。从未曾向人低头讨要些什么,而今却实在是饿的乏力了,天又下着皑皑大雪,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想着过了前面的吊桥去往山下村里,向邻里们借些干粮果腹。
许是那吊桥年岁久了,又赶上这大雪天,过桥之时就碰到了意外,桥链断了,吊桥上的木板就一块接一块的落到了桥下的渊里。正巧也捎带上了踩在桥板上的他一并落了下去。
这傻书生是以为自己定要被摔个筋骨断裂,眼看也是活不成了,倒是也乐得逍遥,闭了眼睛也不做挣扎。
当然挣扎也是没用的,只能让自己落得更快些。至于喊救命,就更没有用了,这荒山僻岭的地方,如今又下着这么大的雪,自不会有人来救他。
一个人住想来也不好,死了后,怕是等到尸体变作了一堆白骨也无人发现。
可世间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奇迹的开始。
也不晓得这书生是几辈子修得的福气,这一落千丈却是落到了一只白鹤的身上。当然他在半空就昏过去了,自然不知道是白鹤救了他。
他醒来的时候,睡在一间整洁的房中,素净的床上。
刚睁开眼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了人家所说的****运,死后魂魄被提到天上去了,还暗自庆幸这是生前他慈悲为怀,从没有伤人害物的福报,颇自豪地偷笑。
撩了被子正打算起身,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身着罗裙的少女,明眸皓齿,美若夏花,却温婉如水,步生莲花,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傻书生慌忙起身,直直立于床前,拱手道:“姑娘,书生这厢有礼。”
那女子掩唇轻笑,声音如铃声清脆:“公子无须多礼,奴家姓白,唤作月娘。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他正回答说自己姓玄名宗天。却不料一阵寒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他本就穿的寒薄,如今被风一吹,就更增几分寒意,一个喷嚏没忍住,就迎面将鼻涕甩在了白月娘的罗裙之上。
这下玄宗天便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去帮白月娘擦去罗裙上的污秽,抬眼间,却对上了月娘一张羞红的脸。
“白姑娘,在下,在下失礼了,姑娘,姑娘.”玄宗天嗫喘半天,也是没道出个所以然来。他历来心气高,如今却在一个女子面前失了态,着实叫他羞煞的很,怕是有个地洞他也早就钻了进去。
这唤作月娘的女子却是看着失措惊惶的他笑出了声来。
玄宗天便更是窘迫。
但听得门外有一老者的声音响了起来,“月娘,你家里是来客了吗?”
这月娘听得老者的声音,忙是应承了声,转身对正在发窘的玄宗天道:“公子先在房中歇息,我去去就回。”说完就径自推门出去了。
玄宗天心中便是松了一口气,打了个寒战就又钻回被窝里。
不过,这倒让他确定了一件事,他,侥幸的死里逃生了!至于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他却一点映象都没有。
房门外,依旧是寒风呼啸,雪落纷飞。
一个老者身着墨衣,漆黑的外袍带着帽子将他的脸也一起埋在里面。之所以还能看得出他是个老者,除了声音苍老嘶哑外,还有一双枯干的手。此刻他正握着一根拄杖立于小屋蓬搭下。
白月娘走到他的面前开了口:“石叔叔,你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老者哦了一声,开口道:“月娘,我近些日子闻得离羽要回来,待他回来你定要让他回奇砚阁来找我,要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是死了,这琢砚调墨之术就该失传了”
白月娘知道,她这个石叔叔活了几千年了,如今寿数尽了,就想着把自己一身的手艺传下去。可是离羽性子懒散,就是为了不当他的传人才离家出走了。他是故意躲着的,又怎么会回来自投罗网。
“石叔叔,这么大的雪,你就先回去吧,等离羽回来,我自然叫他去见你。”她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是离羽到底会不会回来谁也说不准。
那老者叹了口气,月娘能明白,他自然也明白。他这个儿子,就是个不争气的主。
离羽骑着一头小黑驴现今正提着酒葫芦行在天山的山道上,这驴子走走停停,还不忘捡空叫上两嗓子:“昂啊”。然后离羽就放下酒葫芦,拿手拍拍驴子的头。
他离家出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他那个老爹一逼着他去学那些造墨之术他就头疼,得了空子他便骑着他的小黑驴‘黑爷’逃命似的逃出砚香谷。他搞不懂他老爹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学那么枯燥的琢砚造墨之术,哪如他这般游荡人间的逍遥自在。
这次他已经出走三个多月了,以前每次出走都是十天半个月的,待身上的银子挥霍光了他就乖乖地回来,可是刚巧不巧他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纤儿,那个在客栈借了他十两银子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小白脸。所以为了十两银子,他就追了他三个月。
虽然说十两银子不多,但是对离羽来说已经够他吃好几个晚上的饱饭了,他是离家出走的,他老爹可不会资助他挥霍的银子。他从天山一路追到了洛邑,总算是从纤儿那里讨了回来。
这便骑上了‘黑爷’才反了回家的路。
山涧之上传来鹤唳之声,‘黑爷’扬扬前蹄就叫出了声“昂啊”。
离羽拉拉‘黑爷’套着的缰绳,‘黑爷’就停下步子,一只白鹤落地便化作一个少女摸样,巧目盼兮,柳眉含烟,正是月娘。
离羽眼见得美人飘落,轻轻笑笑,道:“月姐姐,你怎么也出砚香谷了?特地来寻我的?”
月娘看了看提着酒葫芦的离羽微微有些恼怒,皱了皱眉头,道:“羽儿,这次你是拿了多少银票?三个多月不见回来,石叔叔寻你可是寻得着急。”
头几日白月娘就是出来寻这位离家出走的公子,才巧遇了跟吊桥的木板一起落下的玄宗天,所以救了他。
离羽漫不经心道:“不多,姐姐也知道我的性子,向来是省吃俭用的,所以七千两银票我足足花了三个月才花完。”说完还不忘嘿嘿一笑。
月娘打心里气结,她是自小照看着这位公子哥长大的,他什么样子月娘比谁都清楚,最不受管束,闲散得很,又挥霍无度,早前十天半月便挥霍个几千两也是有的。听他这般说,这三个月到还真是省着花的。
“你这就快随我回去吧,石叔叔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你若不继承他的衣钵,玄墨门只怕就在世间绝了。”
“姐姐又说这些,我可不想学什么琢砚造墨,你来劝我还不如回去劝劝阿爹收个徒弟的好。本来没了银两是想着回去的,这下倒好,我还是再躲几个月,去山下历游人间去。”说完拍着‘黑爷’的调转了头,打驴下山去了。
白月娘回了砚香谷,心中就犯起愁来。
玄宗天呆在这里也有两天功夫了,与这里也稍有熟悉,看着坐在屋里愁眉不展的白月娘,也是着急,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倒了杯茶端到白月娘面前,试探着询问道:“白姑娘,你是遇到什么心烦的事了?见着你早晨出门时还心情很好,回来为何就愁眉不展?”
白月娘浅浅笑笑,“玄公子不知,我有个弟弟甚是顽劣,叔叔本想让他传承家世,他却喜欢逍遥人间,不愿意继承。今儿个才寻到他,他就又是寻了机会溜之大吉。唉,朽木不可雕也。”
“原来令弟是个喜山爱水之人,逍遥世间的性子。白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待他再大些想必就会明白过来,说不好承袭下去了。”玄宗天安慰白月娘道。
白月娘点点头;“但愿如此才好。”却在下一秒猛然抬头端详起了玄宗天,心中便冒出了个想法,离羽说让她回来劝石叔叔收个徒弟,眼前这个不正好可以拉来一用?
“玄公子,你可懂得琢砚造墨之道?”
“白姑娘怎么这般问?自来读过书的书生有哪个不懂的砚墨的道理?小生自然也是懂得。”玄宗天老实的回着。
白月娘听的这番话很是高兴,“那公子可愿拜师?以此作为营生?”
“这.”
“公子为难?不想学?”
“素来闻得墨砚之术这世间只有一人造诣独厚,那便是玄墨门创始人离斐离老前辈。不过此人行踪不定,世间无人知道他在哪里,要是能拜在他的门下,当然是好。只是不知白姑娘所说的又是谁人?”
“玄公子倒是心气甚高,我所说的人怕是正合公子心意,此人便是我的叔叔离斐,只是不知道叔叔可愿不愿收你为徒。”白月娘睨了一眼玄宗天,心想,这人看着老老实实的,却心中傲气那么足,不免有点反感,她哪里知道,玄宗天天赋秉异,这世间除了离斐倒还真没有人能做得了他的师父。
“白姑娘原来是离老前辈的侄女,玄宗天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冒昧了。
砚池坞
水面上已是结了厚冰,白月娘提了篮子地参果站在离斐的奇砚阁门外喊门,旁边便站着玄宗天。
砚池坞是砚香谷最北边一方天然湖泊,在湖畔有长廊一路延伸至湖泊正中,长廊尽处便是离斐的奇砚阁,地方清幽僻静,离斐寻了这么个地方自然是为了琢砚的时候不被外界打扰。
“石叔叔,你在家吗?石叔叔?”白月娘轻敲房门喊着。
白月娘为何要喊离斐石叔叔,这其中还关乎一段旧事。
这砚香谷说白了可不是什么人间,住在这里的也都不是人,这离斐自然也不是人,而是一块成了精的岩石。原本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修成人形了之后并没有名字。
‘离斐’是他游历人间以卖砚调墨为生之时,买他砚台的女子给他取的名字,后来这个女子便做了他的妻子,也就是离羽的娘亲邹离。那之前砚香谷的精怪还都管离斐唤作大石,很俗气的名字。
‘离斐’取邹离的离字为姓,单字一个斐,意为文采卓绝,出人头地。
离斐也并未让娘子失望,确实是出人头地,成了世间闻名的琢砚奇人,并善于调墨。
只是邹离到离世也还不晓得她的丈夫是个石精。
白月娘自小叫贯了他石叔叔,所以就一直没改过口。
但听得房间里有脚步声传来,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白月娘拎着地参果便扯着玄宗天进了房。
“石叔叔,离羽他不肯回来,骑着‘黑爷’又逃走了。”白月娘有些歉意。
“叔叔知道,离羽这孩子,自他娘亲去后,就一直不愿呆在砚池坞了,随他去吧。”离斐摇摇头,兀自叹了口气。
现今这离斐脱去那遮了脸的黑袍子,倒是看清了他的容貌,虽然头发已尽数霜白,但是容貌却并不苍老,颇有鹤发童颜之感。
随即离斐便注意到了旁边立着的玄宗天,虽然衣服破旧,但是人很精神,隐隐还透着一股子傲气。
他便开了口:“月儿,这位是谁?”
月娘瞟了一眼玄宗天,很不好意思的回说:“这位是玄公子,那****出谷去寻羽儿弟弟碰巧救了他,他无家可回便就留在了谷里。”顿了顿,白月娘像是下了决心,试探的又开了口:“叔叔,羽儿,羽儿说他不喜欢学这些枯燥的东西,问你可不可以收个徒弟传了衣钵。我就把这个玄公子带来了,若是石叔叔愿意,何不就收了他,这样羽儿也就不用老躲着你,不回砚池坞了。”
离斐沉默了许久,他一直看不透这个梗,其实他知道离羽对砚池坞到了多讨厌的地步,所以自小宁愿跟着月娘在宜水居也不愿回奇砚阁。
邹离去世的时候,就在这所房子里变成了一具尸骨,还是十二岁的离羽拉着他的胳膊说你不是会法术么?你为什么不能把娘救活?我恨你,我恨你。
自那以后,离羽再也没有回过砚池坞。
离斐知道,离羽心中是有结解不开,始终不能原谅他没有将邹离救活。可是生死有命,就算他是精怪,也不能打乱世间的轮回,就算是他,现在还不是一样也要死去么?
邹离去世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离羽,就怕他的性子强烈,与离斐之间心生嫌隙,离斐本欲好好将儿子培养成人,也好让九泉之下的邹离可以瞑目,但奈何离羽始终是不愿再见他。兀自叹了口气,转回神来抬眼重又打量起眼前的玄宗天,离斐眼中精光顿盛,玄宗天是读书人,于砚墨也是了解,而且他的手指奇佳,适于雕工细刻。这让离斐心中很是满意。
离斐点点头,道:“年轻人,你资质不错,我便收你门下,你愿意么?”
玄宗天虽然是心气高傲,但也绝没想到名扬天下的玄墨门创门人离斐能这么容易就把他收到门下,心中就感激起了从未谋过面的离羽,登时是跪下去向离斐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在上,徒儿玄宗天叩拜师父。”
这拜师之礼也算成了。离斐拉起跪在地上的玄宗天道:“宗天,以后就住在奇砚阁吧。”回头嘱了月娘暂且回宜水居去,他要在三个月之内将琢砚造墨之术全数传给玄宗天。
本来砚香谷便是离斐修成人形后用法力支撑之物,那之前,砚香谷只不过是一个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荒谷。
三个月后,当离羽骑着‘黑爷’回到砚香谷时,砚香谷已经是荒山僻岭,哪里还有什么活物的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