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到达要塞的第二天,陈旭被赶下了马车。
一路之上,他待在马车之中想了很多,最终冷静下来,尽管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父母的尸体,陈旭也知道,他们能够活下来的概率太过渺茫。
这不是能够凭借自己意志可以改变的事情,偌大的车厢中只有黑暗,这辆马车应该是特制的,除了每天一次的食物以外,陈旭见不到任何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一天的彷徨早已过去,陈旭双手抱膝,安静的缩在角落,他的嘴唇皲裂,脸色苍白,浑身虚弱无力,只是眼神更加平静了。
他的手臂上满是牙印,有的伤口已经结痂,还有的伤口依旧不停的渗着血。
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他只能靠着痛苦来保持清醒,每一滴血流下,就有一根毒刺在他的心里发芽。
杀死心里的小孩,让仇恨的花朵在尸体上盛开。
身穿黑衣的中年人站在高台上,方正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俯视着台下的数百名孩童,如同猎食的鹰隼。
陈旭有意无意间观察着四周,漆黑的城墙,昏黄的天空,无数表情严肃的黑衣人,他忽然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同。
还没有来的及仔细观察,台上的中年人已经开口说话了。
“收起你们眼中那无用的仇恨,为了活着,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话。”中年人嘿嘿冷笑,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他的模样十分凶恶,台下的都只是孩子,顿时就有几个孩子被吓哭了。
陈旭默不作声,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注视着台上的中年人。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中年人似乎是被小孩的哭声弄烦了,猩红的舌尖舔过嘴角,脸上挂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轻轻挥了挥手,周围的黑衣人中走出数人,在陈旭诧异的眼神中走到那几个哭泣的孩子身边。
“呲!”
看不清黑衣人是怎么出手的,只能看见亮光一闪,猩红温热的血箭就那样直喷出来。
陈旭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的一个男孩无力的倒下,猩红的鲜血漫开,染红了黑色的地砖,染红了那个孩子穿着的麻布衣服。
死......死了?
那个孩子无神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惨白的眼白中嵌着散开的黑色瞳孔,倒映着远处漆黑的城墙,倒映着血泊中的自己。
陈旭仿佛可以从那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周围开始骚乱起来,孩子的哭闹声更大,有的甚至试图冲击周围黑衣人的包围。
黑衣人并没有继续下杀手,只是沉默着把一个又一个孩子扔回来。
骚动更加疯狂,孩子的心理并不成熟,莫大的恐慌笼罩着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
陈旭没有动,周围的孩童都在向外冲,然而只有他,在汹涌的人潮中逆流而上。
周围孩子的哭闹,被扔回来的时候受伤的孩子的哭泣,这些声音没有对陈旭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一步步的,平静而执着的逆着人流而上。
方脸男人没有阻止下方的乱象,他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眼神在少数几个小孩的身上游走。
陈旭看不到的是,这个广场上的几百个孩子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与众不同。
有个穿着华丽的男孩正在不断的劝说自己身边的孩子,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小孩,眼神崇拜的看着他。
有个只穿着的兽皮小男孩,身形高壮的完全不像是个孩子,浑身纹满了毒虫,他的身边也围了很多人,只是这些人都是被他打服的,很多孩子鼻青脸肿,脸上还有泪痕。
有个孩子安静盘坐,神色安详端静,竟好似白发老道端坐庐中,静悟天地。
韩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方脸中年的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
“这些小孩你都从哪找的?”方脸中年头也不回,随口问道。
“各家都想塞点人进来,我也就没有拦着。”韩松上前一步,与中年并排站着,他的语气更加随意。
中年人嘿嘿冷笑,残忍的笑意溢于言表,他轻轻按着身前的石栏杆,目光像是毒针一样扫过那几个表现特异的孩子:
“同龄人之间的厮杀,死了也没处说,老韩你说呢?”
韩松没有理他,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陈旭。
“那个孩子据说是你要求加进来的,怎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中年人没有得到回应,视线随着韩松一起挪动。
韩松点了点头,道:“只是有点像她。”
中年人没想到韩松会是这个回答,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同情的拍了拍韩松的肩膀。
他们之间是多年的好友,那么多年的交情下来,他当然知道韩松说的是谁。
“小七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否则你们两个人之间,我肯定买小七赢。”中年人看着下面越发杂乱的人群,还是不紧不慢的和韩松聊着天。
韩松却不再说话了,显然中年人提到这个这个叫做小七的人,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地方。
眼见着下面越来越乱,似乎是终于达到了中年的某个目标,他的眼神在周围的黑衣人身上转了转。
陈旭蹲在那个被杀的孩子身边,安静的盯着那个小孩逐渐冰冷的尸体,周围的吵闹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陈旭不停的在脑海中模拟黑衣人出手的方式,并且试图把自己带入进去。
不是这个孩子,而是那个长相很普通的黑衣人。
尸体上盛开的花朵,连花蕊都都是杀戮的猩红。
忽然间整个要塞的空气都冷了,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下,华服少年和兽皮少年脸色霎时变得一片雪白,就连好像万事不入心的小道,也睁开了眼睛。
凄厉的血光在蔓延,之前毫无动静的黑衣人们终于亮出了他们的獠牙,他们沉默着出剑,冷血的收割着那些试图作乱的生命。
华服少年嘴唇微微张了张,然后他猛地咳嗽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让他一向自负的口舌像是浸泡在血水中。
兽皮少年反而兴奋起来,身上纹着的毒虫随着肌肉的收缩,越发的生动。
这两个人身边之前还围绕着不少的孩子,只是在他们的刻意安排下,这些孩子也出现在了之前作乱的人群中。
现在那些孩子也在被屠杀的人群里,但是华服少年和兽皮少年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在冷眼旁观,小道依旧盘坐。
陈旭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他像幽灵一样行走在尸体之间,黑衣人辨认出了这是个很“乖”的孩子,于是雨泼一般的剑锋之中总会给他留下那么几道容身的留白。
陈旭观察着地上的尸体,第一眼看见死人的心理已经淡去,他不再害怕,不再恶心想吐。
穿心、抹喉、碎天灵,看来看去,杀人的手法并没有多少变化。
一种明悟涌上陈旭的心头,原来杀人,应该这么杀!
不需要多么的花哨,你来我往的对决更是玩笑一般,当你挥剑的时候,每一剑都应该当做最后一剑。
你可以和死人聊上一整天,却千万不要和一个还活着的对手多说一句话。
高台上,韩松看着陈旭,看他幼稚的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黑衣人已经清理完了广场,猩红的鲜血留了满地,他们出手是有讲究的,那些之前冲撞过包围的孩子,每一个都已经变成了尸体,活下来的只有那些安静待在原地的孩子。
“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一件事,隐忍。”方脸中年冷笑着,一张看上去很憨厚的脸上挂满了残忍的笑容,“只是很可惜,地上的这些人听不见了。”
“现在,踏上你们血染之路的第一步吧!”中年人的笑容不变,露着一口惨白的牙齿。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要塞的大门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声音慢慢洞开,外界凛冽的狂风夹杂着砂石,昏黄的天空挤满了城门。
陈旭漠然的看着外面的天空,转而又把视线挪回台上,对上了韩松冰冷的目光,陈旭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掌,斜斜的从自己的脖间一寸寸划过。
韩松也笑了,他张口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那个孩子能看懂。
他说,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