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布帘在陈旭的视线中闭合,挨了韩松一拳的身体痛苦的像是要从中折断。
陈旭咬着牙,顾不上额间的冷汗,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忆韩松的脸,他并不知道这个脸上有一条刀疤的男人叫什么,但他还是一遍遍的记着。
他不得不去记他,努力的用一张陌生人的脸去占满自己的脑海,因为一旦当他停下来,爹娘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逃走了吗?
还是说已经...
陈旭心中担忧着自己的爹娘,可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韩松的力度把握的很好,陈旭陷在无止境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却又不会昏过去。
“杀了你!”
男孩的眼角,一滴滴眼泪滚落。
“杀了你!”
他的声音逐渐变大,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狰狞。
“杀了你啊!”
陈旭像是疯了一样怒吼,稚嫩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童真,他神经质一样的笑着,眼泪却不停地从他的眼角流下。
或许这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可陈旭只能把他当做凶手,他知道在这一刻,唯有清晰而刻骨的仇恨才能让他活下去。
他心里祈愿着爹娘可以逃脱这场厄难,忽然成熟的心智却告诉他这只能是妄想,这一场忽如其来的灾难,除了他们这些被看中的小孩,这群人不会留下任何遗患。
这个晚上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幼小的身体跟不上忽然成熟的心智,沸腾的仇恨更是让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的身体想要活下去,选择了自我保护。
潮水一般的疲惫袭来,陈旭终于晕了过去。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如果一直保持这种充满仇恨的状态,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般沸腾的情绪。
马车外面,韩松并没有再次走进村庄,这次任务已经到了尾声,他之前进去,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
同样抓着孩童的黑衣人们依次从他的面前走过,他们空着右手,在韩松的身前弯腰行礼,韩松面无表情,只是偶尔扫过他们胸口的目光会微微紧缩。
他们的花还开着,那是黑衣上唯一的白色,像是黑夜中唯一的星光。
孩子有很多,都被黑衣人们打晕了,按照某个标准,被扔进了不同的马车,只是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有资格进入陈旭所在的马车。
没有人质疑韩松的决定,他觉得那个男孩能进那辆马车,那么那个男孩必然有些超乎普通人的地方。
之前那个被杀的黑衣守卫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过多反应,他的尸体被其他的黑衣人拖走,除去了身上的标志饰物后,抛进了火海,同伴的死亡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的影响。
“杀了我?”韩松看着面前燃烧的大火,他的指尖再次摸过脸上的刀疤,“我等着呢!”
借着夜色,洗劫完毕的黑衣人们迅速撤离,身后只留下依旧在燃烧的村庄。
这是今晚燕国境内很多处屠杀中的一处,名家高手和燕国边军的反应速度太慢,根本追不上这些全身穿着黑衣的杀手。
或许他们也不会在乎,十七郡之燕地,些许村落被灭的案子根本进不了如今燕王的眼。
燕王早已不复当年的英明,那个曾经驻守边关七载,手底下沾满了秦人鲜血的王子代,如今只不过是一条缩在春神宫中享乐的蛆虫。
车队行驶在夜色之中,不断有马车离开车队,也不断有新的马车汇入这支车队,车队穿行在旷野之中,裸露的土地上有点点亮光,那是历次战争中碎掉的兵器,有些已经锈蚀了,但是还有一些依旧锃亮。
韩松坐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中闭目养神,体内黑白两色相间的真气流转之间,恍若天地初开的气息氤氲散开。
这世间武夫繁星一样数不胜数,有一手横练功夫,纵横乡里,七八个人不能敌,就能称得上有了境界,只是再想往上走,就是一步难似一步。
六品两境,总共八个小台阶,也不知道难住了多少人。
下面的人看上面,不免有几分羡慕憧憬,可上面的人再看上面,不说是满心绝望,却也心里郁郁。
没别的,破境太难,岁月太短。
世间武夫忙忙碌碌一辈子,不过求个能破境的法子。
他韩松算是有点天赋,只是破境对他来说依旧很难,单单是从四品破入三品境界,就已经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这时候他就有些羡慕那个传说中的儒家圣人转世了,据说,那个书生是真正的破境如喝水,如今已是一品中的上流,只差半步,就是一代宗师了。
世间有宗师,宛若神明一般行走人世。
而那位书生,离神明只差半步。
韩松很看好那个孩子,因为他可以从那个孩子的眼中,看见那些黑焰一样的仇恨。
仇恨是一种很棒的东西,心里面燃烧着仇恨,即使是凡人,也敢向神明挥刀!
他看中了那个孩子的仇恨,终有一天,那些仇恨会长大,它们燃烧时,连天地都会被烧穿。
韩松很期待那一天,哪怕他明知自己会是第一个被烧死的人。
秦燕两国之间有着漫长而广阔的荒野,风化的巨石耸立在荒野上,这些荒野兼具着秦国的荒凉以及燕国的苦寒,夜色下只有狼群的油绿双眼一闪而过。
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然而车队紧紧追逐着渐渐消失的黑暗,光明在他们的身后展开,黑夜在他们的身前迈步。
韩松停下调息,望着天地尽头忽然出现的那座小小的土城。
车队并没有进入那座土城,而是向着荒野更深处进发。
那是秦国与燕国边境上的标志,越过这座城,就代表着他们进入了秦国境内。
车队昼夜不停,除了偶尔的休息以外,这支车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老秦三千里旷野上长成的好马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和它们的骑士一样沉默。
气候更加恶劣了,地面上的绿色逐渐稀少,连狼群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刻不停的狂风中掺杂着沙砾,打的马车噼啪作响。
车队的行进难免受到影响,受到影响更大的,是马车里面的孩子们。
不少马车中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他们都和陈旭是一个遭遇,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像陈旭那样能够骤然间成熟起来,面对着陌生的环境,耳边还不时传来种种怪声,这帮孩子的心里根本承受不了。
韩松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盘膝坐在马车上。
真气荡开了风沙,漫天黄沙之中,一座要塞若隐若现。
这座要塞并不存在于秦国任何一张军事地图上,以法家的刻板,他们不会允许一座不受秦国掌控的要塞的出现。
但是这座要塞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屹立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么有一个和法家同等的存在在庇护着这座要塞。
老秦人尊儒但不信儒,奉道却不用道,却对阴阳之说颇有好感。
曾经孔圣巡游,过咸阳而不入,弟子问他,‘吾师,何如此也?’孔圣不答,只是手指着老秦的旷野,又指了指旷野上的石柱。
荒芜的土地终究会有青草扎根,然而就算再过上千年,石头中也不会开出花来。
从内心就不会任用儒家的秦国,却是其他诸子百家的乐土,这些年法家得势,司律卫殃掌握着秦国的大权,但是他从来不敢小觑那个伴随着秦国一起成长的阴阳家。
一男一女站在要塞的门口,男子一身黑衣,胸口绣着无名的白花,女子恰恰相反,一身白衣胜雪,唯有心口一朵无名黑花。
“迎,韩统领。”
韩松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车,点头回礼。
“这一批的童子已经带到了,安排下去,明天就可以进行挑选。”
说完话的韩松毫不停留,大步走进了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