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魏君太和觊觎韩王宝库那两块稀世美玉,因此命殿下左骑将军商武拔了韩国三座城池开始?
魏韩之战打了三年,从魏国的春天打到了韩国的冬天,公输家的机关兽在战场上肆虐,墨家弟子穿行在激昂战鼓之中。
那场战争没有人是赢家,那时的秦王还是厉,他端着青铜的酒爵,俯视着夕阳渐下的中原,对那个看上去愚蠢,实际上也很愚蠢的魏太和嗤之以鼻。
还是从秦国一夜之间连斩燕楚五位一品,一位半步宗师开始?
燕楚两国的使节驾驭着马车,穿过燕国的风雪,穿过楚国的沃土,却连咸阳的城门都没有踏进。
名家的诡辩之术在法家看来就像是一群小孩吵架,燕国使节团队中的名家小宗师,在那时的法家首领手上连三招都没有走过去。
又或者,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活着?
这个问题有些太过于深奥了,远远不是陈旭这种六岁的小孩能够想明白的。
他只是蜷缩着身体,紧闭双眼,浑身颤抖,他的脸色苍白,像是不远处照在空地上的月光,皎洁的月色笼罩着大地,汹涌的火焰仿佛要逆卷上天。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位于燕国的边境,属于燕国十七郡中的霜燕郡,比邻秦国。
陈旭并不知道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村子里就升起了大火。
穿着黑色夜行衣,胸口绣着不知名白色花朵的男人们在村子中穿梭,他们的手中握着短匕,见人就杀,只留下那些年岁不大的稚童。
陈旭的父母在听见邻居家中传来的惨叫声时,匆忙把陈旭塞进了院中遗弃的破缸下,然后推门而出,不知所踪。
“小旭乖,在这乖乖躲好,不要出来!”
陈旭的母亲,那个温柔的,从来不会和人急脸的女人,在把陈旭藏好以后,强忍着哭意嘱咐道。
六岁的陈旭很乖,娘亲让他躲好,他就乖乖的,一声不吭。
身边有很多声音响起,橙红的火舌舔舐着整个村庄的声音,冰冷的匕首刺入心脏划开咽喉的声音,孩童的哭泣,垂死之人的哀嚎。
鲜血在大火的炙烤下干涸,黑色的身影在火海中穿行,宛若黄泉路开,恶鬼肆虐人间。
青壮年想要反击,他们集结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农具,却在一个黑衣人的匕首下统统死去。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一样,陈旭闭紧了眼。
“呲~”
急停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陈旭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他尽力的想要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却徒劳无功。
黑衣的中年人目光阴冷,粗略的扫视了一圈院子,他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很简陋,一张木床,一床打满了补丁的薄被,几件做工粗糙的家具。
桌子上的饭食还没冷,一碟咸菜,两碗稀粥。
他的目光在餐桌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地上的几粒白米上,中年人的拇指摩挲着脸颊上的刀疤,视线转的更加仔细。
中年人在房间里面转了两圈,忽然蹲下身子,歪着头,看着床后的缝隙。
一个粗瓷碗静静的躺在缝隙中,只有一点点碗沿露出来。
“挺聪明,想用自己做诱饵。”中年人摩挲着刀疤,猩红的舌尖舔了舔上唇。
陈旭并不知道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娘亲的话,乖乖的躲着。
他祈求着爹娘赶紧回来,他想要自己的父亲把他高高抱起,想要自己的娘亲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
恐惧盘绕在他的脑海,他睁大了黑亮的双眸盯紧了外面,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一只大手,猛地拎住他的脖子,把他从破缸底下一把拽了出来。
中年男人胸口绣着不知名的白色花朵,但是他的花朵却和其他黑衣人有些不同,那朵不知名的白花已经枯萎,花瓣凋零枝叶衰败,让人望而生悲。
陈旭想要挣扎,只是一道闪电忽然劈开他脑海中的混沌。
周围大火燃烧的声音,垂死者哀嚎的声音,鲜血在土地上流淌,像是小河一样汇聚,腥浓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人闻之作呕。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超过了陈旭这个年纪能够承受的极限,让他还很幼稚的心理忽然成熟起来。
墙外的血雨腥风还在继续,陈旭忽然不想去挣扎了。
“我的爹娘是死了吗?”陈旭抬起头,一张小脸出奇的冷静,竟然隐约的透着一丝稚嫩的狠厉。
中年男人饶有兴致的低头,对上了陈旭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这个孩子的眼中有着一抹让他看着也觉得很惊艳的狠。
“应该是。”中年人并没有隐瞒,这违反了他接到的命令,但他浑不在意。
听见了肯定的回答,陈旭幼小的心中忽然一酸,大颗的眼泪不停滚落,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袭来,他差点直接昏过去。
“嘶~”
陈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看着中年,幼嫩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中年人的脸上一寸寸的刻过。
“想记下我的模样?”刀疤脸执行这个任务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孩子,那么炽烈的仇恨,像是在眼中藏着一轮黑色的太阳。
刀疤脸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蠕动,他左手提着陈旭,撤到腰际的右手猛地握拳,然后一拳砸向陈旭的肚子。
“砰!”
“噗!”
腹部被重击,陈旭眼前一黑,他幼小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一拳,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他却还是死死的盯着中年人。
“你很好,是个不错的苗子,所以我提前教你一课。”韩松摩挲着左脸的刀疤,凑近了陈旭的耳边,“这一课,叫做‘隐忍’。”
陈旭并不知道韩松说的苗子是什么,但忽然成熟起来的心智让他理解了隐忍这两个字的涵义,他满是仇恨的眼神忽然间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教自己该怎么去报仇吗?
韩松并没有解释,他提着陈旭,从火海中穿过,沿途的所有黑衣人都向他行礼,他们伸直了右手,横在胸口,正好压住胸口绣着的不知名白花。
村庄在燃烧,陈旭的心也在燃烧,那是刻骨的仇恨点燃的烈焰,灼烧着陈旭的五脏六腑,他的目光四处搜寻,害怕看见某些熟悉的身影。
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爹娘的尸体,是陈旭最后的希望。
韩松在几辆黑色的马车前停下,把手中的陈旭抛给守卫其中一辆马车的黑衣护卫。
“韩统领,这是?”黑衣守卫接过陈旭,有些不明所以,他守卫的马车并非寻常,而手中的男孩却看不出任何特异的地方。
然而韩松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冰冷刺骨的杀意蜂拥而出,周围顿时寒风大作,黑衣守卫被吓得直接跪下,脑袋猛地砸在地上,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韩统领饶命!韩统领饶命!小人无意冒犯大人的威严,请大人大慈大悲,饶小人一条贱命!”
韩松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目光毒蛇吐信一般。
“不尊上令,该是什么罪?”
黑衣守卫的脸色大变,眼神中的恐惧宛如实质,他筛糠一样的身体依旧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一丝。
“不准上令,按...按阴宗十戒,当...当...当断一臂,自囚于阴狱。”黑衣守卫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陈旭被他抓在手里,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家伙的恐惧。
“回去以后,自己领了刑罚。”韩松的声音冷的像是燕国十二月的雪,那是万物寂灭的冰寒。
黑衣守卫的脸色完全惨白,他跪在地上,膝行爬到韩松的身前,“大人,小人真的是无意冒犯,希望大人饶小人一命。”
看着韩松无动于衷,这个守卫狠狠地咬了咬牙齿,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只要大人愿意绕过小人,小人愿意献上元......”
“噗呲!”
黑衣守卫的话还没有说完,殷红的血花就从他的脖间喷涌而出,他瞪大了双眼,无声的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
陈旭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完全没有看见这个男人是怎么死的,杀了他的韩松站在原地,要不是手中滴血的短匕,陈旭甚至不敢相信是他出的手。
杀了人的韩松,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提起陈旭,直接扔进了这个死了的守卫负责看守的马车。
陈旭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韩松摩挲着脸上的刀疤,随意的一脚踢开那具尸体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