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薇终究还是闯了连她父王都护不住的祸事。
馆国皇宫,静康公主寝宫,只听见从里面不断传出茶具墨研摔碎的声音。
“听听这语气,真是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一个比一个心忧百姓,一个比一个替天行道,什么我个性张扬,不守妇道,如今又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有悖天理,引得上天震怒,招来如此大祸,实在不可轻饶,否则陛下如何安抚所有受灾受苦的百姓,如何请得天上神明庇佑?哼,我馆薇活了这么些年,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有本事,竟能引来上天如此关注。不过是夜间私自出宫坏了规矩,可巧就被上天看见了,就震怒了?这普天之下,多少皇室女子,多少妇女闺秀,上天看得过来吗,还是上天就喜欢看我?怎么,就我好看?!”
馆薇一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胡话,昨日在大殿上众臣给馆薇扣下的罪名,馆薇听来只是生气,倒不惊慌害怕,更不会真当自己罪不可恕。所有用礼仪廉耻天地神鬼压她之人,馆薇都会拼尽全力反抗,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们,绝不退缩!
只是有一点,馆薇想起来便会感到胸口发闷,心烦意乱。那日出宫之事,倘若没有被不相干的人无意中发现,那便只有父皇,长姐,官青,一惠,一洁......和他知道,这件事是被谁泄漏出去的,似乎显而易见。
馆薇在一惠一洁面前只是发泄被当作挡箭牌的愤怒,并没有提出任何怀疑,更没有言及自己可能会面临的下场。馆薇知道这件事若是追究起来,一惠一洁也免不了受牵连,甚至因为她们是奴婢,下场只会比馆薇更惨。虽说她们本就是下人,主子出了事下人受牵连再正常不过,而且馆薇也相信她们。只是此二人不比官青,她们俩从小是孤儿,无牵无挂,又性情自由并不贪慕权贵,后来进宫当了婢女,是馆薇一次无意间发现了两人的卓越之才,便要来到自己宫中。这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之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若是她们愿真心实意对待馆薇,那定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是生了嫌隙,馆薇也不好控制,这世间没有疼爱惦念的人,也就是没有约束羁绊之人。因而,馆薇对于一惠一洁,既欣赏二人的才智,珍惜这份主仆缘分,又有些顾忌,平日里说话办事不比在官青面前自在,一言一行中还是常常照顾着一惠一洁的心思,尽量避免令一惠一洁生怨气之事。
“如今朝堂上的大臣们把此次灾祸怪罪到公主头上,且不说事实是否当真如此,只如今这阵势,群臣附议,看样子陛下也是护不得公主了,若是真查起来,难保不会有更多的人卷入其中。现在该如何是好,还请公主早作决断。”一惠见馆薇撒完了气,便走上前收拾了玻璃残渣,对馆薇说道。
一惠说的更多的人是指那晚出现在馆薇面前的顾影和被馆薇救下性命的顾西,她知道若是被人发现馆薇夜会依山国公子使臣,那便更是坐失了馆薇这容不下的大罪。
那晚之事,只有馆薇,官青,一惠,一洁知道。
馆薇抬头看着一惠,停顿了片刻,又转头看了看一洁。为了显得自己温柔和善,也为了使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更能令人信服,馆薇本是毫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些笑容,声音轻柔又坚定:“这件事我定会想出解决的法子,放心,你们和官青都是我最信任,最看重,也最需要的人,我一定会护你们周全,绝不让你们受牵连。”
“公主这么说就是折煞奴婢们了,这天底下哪有主子自己受苦而护着奴婢的,公主若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奴婢,奴婢定会全力辅助公主,绝不让公主受一丝委屈。”
馆薇听后微微一笑,她愿意相信此刻一洁所言是出自真心,只是这真心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她也不敢保证。
“我有点累了,想出宫走走,叫一个侍卫跟着我就行,你们两个在宫里看着,若有什么事,及时差人告诉我。”
“是,请公主放心。”
馆薇走后,一惠把一洁叫到一边,问道:“你说,公主为什么不过问是谁走漏了消息之事?”
“这卖主求荣的事你我定不会做,我想官青大人也不会,这些公主是知道的,她相信我们。”
“公主是担心我们有怨气。”
“我们是奴婢,怎会有怨气?公主可真是这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公主是相信我们现在的忠诚,可不能笃定我们会一辈子忠诚,所以她避而不谈此事,就是怕我们有所抱怨,将来生了嫌隙。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她只完全相信官青大人......”一惠的话语里带着些看透一切的无可奈何。
“不会的,公主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因为身份而看低我们。”
“并不是单纯因为身份,官青大人的身份还是得益于公主的赏识,是公主下令将官青大人一族全部由宫姓改为官姓,公主对官青一族世世代代都有大恩,这既是官青大人对公主忠心耿耿的原因,也是公主对官青大人完全信任的原因。”
“你这把我都说糊涂了,我也搞不明白这些,反正呢,我自小跟着姐姐你,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公主对我们有恩,我们就应该效忠于她,除此之外,我这脑子就只装得下武艺功夫了,再多的事就不去想,想了头疼。”
一惠看见这个单纯毫无心计的妹妹,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满是疼爱:”好好好,你什么都不想,都由我这个姐姐替咱们打算。我们姐妹两个就好好地跟着公主,公主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主子,做人要分得清是非,要懂得知恩图报,我的一洁丫头,你说是不是?“一惠轻轻拍了一下一洁的脑袋,冲着一洁打趣地笑了笑。
“那是自然。不过,这件事若不妥善解决,难保不会出大祸,甚至坐天牢丢了性命。”
“所以我们现在要替公主盯紧了,绝不可再出差错......至于其他的,相信公主会想到办法的,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公主面前提起,免得公主多心......免得她多心我们多心。”
虽说如此,可一惠终究是羡慕官青的,她见过馆薇在官青面前的样子。人的心理活动无论如何都会表现在脸上,只是有人隐藏得深些,只是有人更敏锐。馆薇面对官青和面对一惠一洁时整个人语气动作神态的些许差异,一洁看不出来,可是一惠能。也就是自那以后,一惠便比一洁多一分烦恼,她一直梦想着可以得到和官青一样的,那种完完全全的信任。
......
馆薇出城后,骑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个郊外孤山脚下人烟稀少的湖边。以往,当面对突如其来的祸难时,馆薇总习惯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即便是生气撒泼也是有所侧重,对于最危险最痛苦的事情避而不谈。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馆薇才会掏出心里最痛的伤疤,肆无忌惮地,无所顾忌地,刺破它,解剖它,让它七零八碎,血肉模糊,再重新给自己敷好药膏,打好绷带,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多了一分甚至是有点凶狠的坚韧。这之后,馆薇便从强装镇定变成了真正的镇定。
此刻,馆薇站在湖边,看着柳枝上的飞鸟和水里的游鱼,目光凌厉,眉头紧锁,手攥成拳。
到底是不是他,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在下是否扰了公主雅兴,静康公主一切安好?”
馆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样的眉目,那双眼睛,又一次地直接戳进馆薇心里,让馆薇想认不出他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