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对兽人影响深远的人物,那马特瓦绝对是呼声仅次于科纳克的人选。他究其一生也未能通过部落勇士的考验,但其专为兽人创造的系统性语言以及遗世的各色吟游诗为兽人传统与历史的传承起到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部落的勇士们信赖他,并且敬畏他,据说当这位兽人萨满魂归天父之时,方圆百里的兽人都自发汇集起来为其送葬。
而方才林萧唱的那首歌,可能是马特瓦创作的最负盛名的曲子。不同于他的其他活泼欢快的诗曲,这首歌悲怆而压抑,其中间部分慷慨激昂的咏叹更多的是一种痛苦的宣泄。
因为它讲述的是兽人们那段被奴役的屈辱历史的开端。
新历335年,艾西亚的全体长老种族为抵御他们共同的敌人——从地底深处那座名为戈诃纳的监狱里逃出的恶魔而缔结联盟。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在恶魔的进攻下节败退,甚至那个以凡人之躯触及艾莎的内心,并在她的指点下成为半神的鲁米艾尔也因这场战争而陨落。
由于恶魔军团的肆虐,绝望的情绪席卷整个联盟,而正当此时,银色联邦的猩红法师获得了足以令他们自傲的成就。在萨哈沙漠中央那个名为茹贝特的堪比一座城市的巨型实验室里,他们通过人体炼成法术强行将罪犯、动物与恶魔糅合在一起,创作出了第一批兽人。
兽人自诞生之日起就成了月蚀战争中盟军一方的关键性力量。他们不仅在正面战场一点一点挽回了颓势,甚至在敌人后方,在以兽人为主的突击队发起的一波又一波自杀式攻击下,构质学派的法师最终赢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去摧毁那些巨大的恶魔传送门,从而将艾西亚从几近毁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可惜当战争胜利,危险过去之后,另一个可怕的决定便立即左右了残余兽人的命运。既然危险已经过去,这些危险且强壮的战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当初为了安抚人心而将兽人纳入神圣盟约的增补条例被悍然撕毁,大批兽人被打散成小股群落后运往矿场与农场充当廉价劳工。为了重获自由,兽人们学会了隐忍,但也不得不牺牲了很多东西,除了日渐消磨的反抗意志外,最令一众兽人刻骨铭心的,便是永久失去了访问其共同的故乡茹贝特的权利。法师各个派系间旷日持久的内斗终因兽人的叛乱彻底引爆,而茹贝特便是这样一种情况下,随着猩红法师的彻底失势而湮没在茫茫沙漠中。
兽人当然从未真正接受过这种命运,却也不得不暂时屈服于人类帝国与法师联邦的压迫,同样曾是一名奴隶的马特瓦,在几十年的奴隶生涯中亲眼目睹了同胞们这愈演愈烈的屈从。为了唤起同胞们炽烈的情感,再没有什么比他们心目中的圣地,那诞生了他们却可能永远无法回去的故乡萨哈更适合凝聚人心的了。
气氛突然有些冷场,这也在所难免,对故乡的思念就像蓄积的涛涛洪水,一旦开了个口子,便再难收回。
林萧当然知道人们沉默的原因。第二杯酒的祝酒词通常也是由客人来提,他索性提起一个尚未启封的新酒桶,用东国的礼节,先郑重其事地向瓦涅尔长鞠一躬,又转身对着在场的其他兽人虚抬一手,以示敬意。
“这第二杯酒,就由我来敬吧。”
“瓦涅克酋长,还有各位勇士。如你们所见,我与我兄弟图拉什都来自翡翠洋彼岸的九凤。漂泊在外的数年非但没缓解我们对故土的思念,这被压抑的情感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然而正像萨哈之于你们一样,那个我们魂牵梦萦的故乡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我们不得不选择在他乡流浪。故乡的风景可能再也没法看到的那一缕乡愁,我与你们感同身受。也正因为如此,刚才在你们的盛情相邀下,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想起这首歌来。不过看样子选的曲子并不适合在这个本该欢庆的节日唱出来,是我考虑欠周了。因此,借这杯酒,也请容我向各位道歉。”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瓦涅尔又岂会不明白林萧的言外之意。他目视林萧将一整桶就一饮而尽,这才平端起一碗早已斟好的热酒回敬。“你的道歉,恕我不能接受。”
他伸手出另一只手阻止了林萧的发言。“该说这句话的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的族人几乎全是些年轻小伙子。整个部落,包括我在内,其实都是从去年恶魔们发起的那场与空摇篮之战如出一辙的血腥屠杀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仅仅因为我恰好年纪比他们稍大,便被这群孩子推举成临时首领。你能与你的兽人朋友情同手足,那你肯定知道像我这种未曾在族内赢得过哪怕一场角斗的人是不能使用瓦涅克这个称谓的,这都是他们以讹传讹,所以请还是叫我瓦涅尔。你也肯定明白年长者的智慧就是我们兽人最宝贵的财富,没有他们的的引导,这些毛头小子甚至连基本的礼数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在此,我也请求你能原谅他们的年轻气盛与无知。”
说完这番话,他仍意犹未尽,转头训诫起其他兽人来。
“刚才谁在起哄,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在座的各位,你们自己先扪心自问一下,那一番拙劣的演技,到底是想要让气氛变得更热烈些,还是单纯地想要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难堪?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又是否合乎查干节上的待客之道。”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比那些穿袍子的人还墨迹。”图拉什打了个响亮的嗝,拍拍肚子站了起来。“瓦涅尔你也是逗,我脸皮厚的很,就他们想让我难堪?不存在的。而且这不是还有饭后活动嘛,有谁看不顺眼的到时候上去比划两招,等下来就是一起打过架的好兄弟了。”
“你还知道有角斗啊?还没打就享受起了勇士待遇,真有你的啊秃子。”吉雅笑骂道。
“我敢先喝沙图瓦,自然是因为有这个自信,成为今晚的第一个勇士。”图拉什晃了晃他那油光铮亮的脑袋回应道。“还有能不能别叫我秃子,我不配有姓名吗?”
“切!”众人嗤之以鼻。“别到时候第一个就被打下来了。”
图拉什这一番耍宝效果立杆见影,气氛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瓦涅尔也适时端起杯。“按照兽人的规矩!”
“肉管饱,酒管够,远道而来的客人,今晚务必不醉不归!”众人齐声说。
三人欣然接受。“不醉不归!”
“第四杯酒我来吧。”图拉什伸手把酒桶要了去,又独自斟了满满一碗,惹得一众兽人好生羡慕。
“敬伟大的科纳克汗,是他的牺牲为我们争取到了绝境中的一丝希望的曙光;
敬智慧的马特瓦,旧日的血泪与荣光正因他的史诗与歌谣得以代代相传;
敬小个子巴图,敬慈母伊玛尼,你们教会了我们何为荣誉,何为尊敬,应该为谁而守候,又该为谁而战斗。
敬小猎鹰桑铎,敬老狼康纳德,兽人不会忘记,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你曾与我们并肩同行。”
“表现的怎么样?”重新落座后,图拉什问起吉雅。但她好像没听到,只是不断擦拭着刚到手不久的佩刀,似乎若有所思。倒是林萧误以为是在问他,还煞有介事地评价了一番。
“难得见你严肃一次。”他笑了笑。“还不赖,看来酒壮怂人胆,舌头居然没打结。
最后一杯,众人按例将所有剩余的酒倒在地上。倒不是存心浪费,只是这一杯,祭奠的是所有先祖的英灵。兽人们会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们仍与自己同在的意思。
酒足饭饱之后,这才进入庆典的重头戏—部落勇士的选拔上。选拔会在专门搭设的角斗场进行,唯有在查干节这一天,在部落所有人的见证下完成五连胜的兽人,才有资格被冠以部落勇士的称号,而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有机会挑战现任酋长,争夺部落酋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