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兽人语中,查干是白色的意思。
由马拉提亚领导的初次起义虽然被迅速镇压了,但他的事迹成功激发了被奴役的兽人们反抗的斗志。而在十六年后,当初那场起义的领导者的儿子——马米克与科纳克两兄弟在恶狼公国的一处采石场策划了另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起义。起义同样被残酷地镇压,然而科纳克仍侥幸率领着一小队兽人逃了出来。这些疲惫不堪、饥渴难耐的兽人们在猎鹰帝国骑士与银色联邦法师的合围下不得不请求当时已有分裂之意的蜘蛛教派法师们的帮助,并在其领导者死亡天使贝尔克斯的手里弄到了几艘破船。
海上漂泊的日子同样艰难困苦,不仅要躲避震怒的猎鹰帝国派出的远征军,还得时刻提防蛮荒之海糟糕的恶劣天气与时不时突然现身侵扰他们的海盗。因此当他们发现一片适合居住的狭长岛链后,便立刻决定安居下来。但如此一来,他们将不得不举全族之力对抗猎鹰帝国追捕的联合舰队。
拯救兽人于危难之中的重担再次落在了他们的领袖科纳克身上肩上,他必须想出办法来改变兽人即将被灭亡的命运。幸运的是,他们意外发现了某件赛拉提时代遗留的圣物。圣物的现身引来了风暴,解决了绝大部分问题。而最终在帕欧岛的白石滩上,科纳克以自己的项上人头为注,与舰队元帅谢尔盖·格里芬进行了一场堪称史诗的对决。决斗最终以科纳克的失败而告终,然而恪守骑士之道的谢尔盖也遵守了赌约,就此停下进攻的脚步,并允许兽人们在此建立他们新的家园。
作为最早摆脱人类奴役的兽人,这些岛礁兽人的先祖们自豪地将这一天称为查干达伦节,以此作为兽人新年的开端,同时纪念科纳克的牺牲。而后相继重获自由的草原兽人与沙漠兽人基本上也认可了这个说法,并逐渐演变成一场持续整晚的跨年狂欢。按照传统,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一天也会被热情的兽人们邀请共度节日。
对于这种大型庆典,商队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是特别热衷。这些人大部分人已经历过净化洗礼,并立誓将余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艾莎,参与这类活动只会徒然扰其心境。但补给此时也同样捉襟见肘,急需补充。再三权衡后,佩弗蒂也同意稍微偏离行程,在黑锤部落修整一晚后再作打算。
商团赶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如约而至,戍卫在部落营口的哨兵确认一遍身份后,便开门放行。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殆尽,整个庆典随之拉开帷幕。
第一项活动照例是整个庆典中最为血腥的部分,活牲与祭品将被黑锤部落唯一的萨满索哈挨个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用以祭奠英勇战死的先祖以及守卫他们的保护神。祭品基本上视部落能猎取到的活物而定,但唯有地精是一成不变的。在谁拳头大谁说话这一简单粗暴的指导方针下,这些怯弱且繁殖极快的兽形人基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往往被当做炮灰、苦工、祭品、食物、甚至弹药,干着些不得不仰人鼻息的脏活贱活。
对于活人祭祀,林萧照例没有丝毫兴趣。图拉什倒是颇有微词,不过毕竟是人家的主场,虽然面露不悦,好歹是没有发作。
这与他的出身有关。相对于各自组建部落联盟的三支兽人,九凤的兽人要显得更为特立独行些。这个东方的庞大帝国赋予了他们帝国公民的身份,并由此收获了这些英勇战士的忠诚。与九凤人长期的贸易与通婚也使他们潜移默化中接受了九凤的诸多观念与处世哲学。最常见的两点,便是他们以面食与糕点取代了活人祭祀,以及在自我介绍时首先会强调自己九凤公民的身份。
恰好此时角斗舞台搭建的进度有些偏慢,两人一通合计后,便干干脆脆地跑过去帮起了忙。吉雅倒是对这类仪式早已司空见惯,见其他两人兴致盎然,她也没好意思干坐着等仪式结束。索性也跑过去搭了把手。
然而本该十分冗长的祭祀仪式却因意外而提前终止。索哈本已身怀六甲,而祭祀又极其费心劳神。在人牲被放血的那一刻,沉醉在渴血的激昂状态下的她小腹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眼看着就要临盆。
黑锤部落的兽人年龄普遍不大,这些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懵懂懂的年轻兽人哪见过这种光景,当即慌了阵脚。所幸部落还是有些见过世面的人,在另一个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女兽人的协助下,索哈成功诞下一女。
抢先奔上祭祀台的正是瓦涅尔,他轻轻从接生的兽人手中接过这个婴儿,笑意盈盈地将她交给孩子的父亲。婴儿刚刚降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正因脱离母亲的庇护而嚎啕大哭,年轻的兽人初为人父,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他流着泪看着躺在台上几近虚脱的索哈,又满怀爱意地摸了摸婴儿因啼哭而涨得通红的脸,这才慢慢站起,朝着瓦耶尔与接生的女兽人郑重地鞠了一躬。
“瓦涅克酋长,请您给孩子取个名吧。”他说。
“酋长?瓦涅克?”图拉什听得云里雾里。“可他不是瓦涅尔嘛?”
克在兽人语中有勇士之意,按照兽人传统,一个兽人必须要先成为勇士,才能成为酋长。而在成为酋长后,部落的族人在提及酋长时会加个近似于克字的轻音以示尊敬。
“虽然他确实是我们的酋长没错啦。”跟他们一起干活的兽人解释道。“不过他更喜欢用本名称呼自己。”
“我会叫这孩子萨仁琪琪格。”瓦耶尔想了想,开后说道。“她将会成为草原上盛开的那朵最美的鲜花,而我的儿子必将娶她为妻。”
孩子的降生预示着一年的好运,在瓦涅尔指挥下,祭台被即时撤走,篝火随之点燃。
庆典正式开始。
烹制的肉食以及草果盛在兽皮制成的兜布中,再由地精们悉数抬出。这些食物以烤为主,腌制为辅,汤食通常包裹在皮囊中,而酒品则索性保持着从沿途商队手中买来时的样子。稀树草原资源匮乏,既没有多余的材料去打造像样的桌椅餐具,也没有这个必要。兽人们吃饭时习惯盘腿而坐,林萧他们同样入乡随俗,而跟他们一道参加庆典的马格纳斯显然完全不适应这等粗犷的用餐方式,随便敷衍了几口便找借口离开了营地。
酒未过半就先行离开,对好意招待的兽人无异于公开的羞辱。黑锤众的脸色因这一小插曲齐齐垮了下去。倒是瓦涅尔颇为宽宏大量,为彰显待客之道,还特意将林萧他们的座位重新安排到了他们身侧,而这通常是在兽人们的传统角斗中获得优胜的人才能享受到的殊荣。林萧虽因盛情难却不得已坐了上去,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时如坐针毡。图拉什则是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也不顾其他人刺眼目光的注视,就这么径自大块朵颖起来。
又一批新酒上了过来,其中一桶包装得颇为精良,而箍住桶身那块铁圈上的焰纹尤为显眼。它被两个地精扛着摆到了瓦涅尔脚边。
“沙图瓦!我的最爱!“图拉什指着那个大桶,舔了舔舌头。
瓦涅尔哈哈大笑,拿过地上摆着的木杯,亲自倒了两个半碗走了过来。而图拉什也径自拧起脚边半空的小桶,将两个碗斟满。
掺杂了矮人火酒与草原果酒的淡红色饮料发出了刺鼻且诱人的酒香。火酒在草原上可是稀罕物,这照例是勇士才能享受的特权,黑锤众眼里的怒意又平添了几分。
“第一杯,敬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部落众人纷纷起身,唱起了兽人们古老的祝酒歌。基本的礼数还是得遵守,但他们眼里的怨气要是能杀人,怕不是此时已将图拉什千刀万剐。而歌的选择也别有用心,恰恰是祝酒歌里火药味最浓的一首。
‘客人,无论你来自哪里;
客人,无论你是敌是友;
客人,今晚,属于我们所有;
刀剑暂且放下,争执暂且停歇,今夜,我有好酒;
酒之鲜美,我无需赘述,你只需知道,苍天也曾为它而疯狂;
酒之鲜美,我无需赘述,你只需知道,大地也曾为它而起舞;
往日的恩怨,就留到明天解决;
其中一人的鲜血,将见证彼此的英勇;
但今晚,我们载歌载舞,相聚一堂;
客人,请举起酒杯;
客人,请畅饮此酒。’
两人接过酒,一饮而尽。不过这种酒又岂是那么容易喝的?不知道哪个毛头小子起哄,要他俩回一首谢酒歌,其他人当即响应。此时图拉什块头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几个好事的兽人刚准备摁住图拉什,就被他吹胡子瞪眼的凶恶表情吓了回去。而林萧既是异族,看起来也没那么凶神恶煞,马上就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好好好!我唱就是了。”见这些人不依不饶,林萧赶紧回道。
他尴尬地笑笑,先是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浅吟低唱。
‘良辰美酒虽好,莫忘祖灵低语。
要我回到故乡,那个膏腴之地。
重拾过去的荣耀,死后魂归故里。
祖灵阿,祖灵,并非是我忤逆。
谁人不想故乡,那个膏腴之地。’
这本不是谢酒歌,而是吟游诗人马特瓦的创作的一首名为故乡的曲子。开头这段如耳语般的嘶哑歌声立即调动起了兽人们的情绪。悲恸悄无声息地蔓延,也浇灭了兽人们因图拉什与马格纳斯的失礼而燃起的不满怒火。
情绪同样影响了图拉什,他为人虽粗枝大叶,却也不是无情之人。愣了半晌后,他悄然加入进来。
‘当战火燃起,当猎鹰折翼;
龙神隐匿,死亡遍地;
是谁冲锋在前,扶大厦于将倾;
是谁空了摇篮,与心爱的人永离;
我们仁至义尽,命运却不公平。’
临近小高潮的这一段显然激起了瓦涅尔内心深处某段刻骨铭心的回忆。酒杯无声地滑落,当人们看向他时,这个高大粗壮的汉子却已满脸泪痕。他撸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也加入进来。
‘祖灵阿,祖灵,并非是我忤逆;
若非身不由己,谁又愿颠沛流离;
硝烟散去,盟约弃掷于地;
那个所谓的故乡,只是海市蜃景;
那个所谓的故乡,只是伤心之地。’
曲子已近尾声,越来越多兽人的加入让曲子最终演变成合唱,声势逐渐壮大,响彻草原原本静谧空旷的夜。
‘祖灵阿,祖灵,并非是我忤逆;
只是那个故乡,再也回不去;
萨哈!
萨哈!
再也回不去的,
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