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湛因为本身大病初愈,又加上情绪激动,将自己磕出了伤来,在元鹤归的庄子里又休养了几日才逐渐好转过来,这日朝月去镇上替海湛买了些衣物,准备护送他一路前往忘归山参加朱雀行宫的测试大典,虽然忘归山一路往西,与原本南行之路有所偏差,但是她不可能放着年幼的海湛不管。
朝月回到庄子,推开海湛休息的房门,只见海湛正站在窗前发呆,朝月走过去,瞧见床上散落着些许物件,其中有双刺绣生动的虎头婴儿鞋,那一针一线都能瞧出纹绣之人的用心与爱意,是对新生孩子的期待与欣喜,这是苏若兰之前在秦家给洵儿绣的鞋子。
“湛儿......”朝月走过去,低声唤了一下秦海湛,秦海湛身形一顿,似才缓缓回过神来。
“刚刚官府爹爹以前共事的叔伯将这些东西送过来的。”海湛神色平淡,静静的对朝月解释着。
朝月只是沉默的瞧着他,他忽而抬眼询问着朝月:“朝姨母,你可以带我去我爹娘的墓地吗?前几日应当是下葬了......”
朝月与海湛对视片刻,他的眼睛里瞧不见任何星光,只是一片浓黑,那片浓黑让她有些无法直视,她点了点头,回应海湛:“我带你去。”
神隐镇的习俗是人死后第三天傍晚下葬,下葬那日海湛病重几番昏厥,便未让他送上一程,再加上秦时正和苏若兰死状颇为恐怖,又是邪祟作怪,葬礼也是匆匆,只有官差同僚走了些许仪式,坟墓被立在秦家祖坟的园地里,秦时正与苏若兰合葬,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墓碑,上面未刻姓名,众人都知道苏若兰死时肚子里还怀着秦家二子,那孩子尚未出世,立名碑不合礼数,便在二人墓碑旁立了个小小的墓牌。
朝月将曦儿留在家中,买了些黄纸和焚香,又去福祥斋买了些许吃食和桃花酿,便带着海湛去往了秦家墓园。
秦时正和苏若兰的墓很好找,墓前还有当日下葬时烧的些许未被风吹散的纸钱残样,秦海湛瞧着墓碑上刻着秦时正和苏若兰的名字,他走过去摸了摸那几个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朝月给他们烧着黄纸,将那食盒里各式各样的吃食都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墓前,又放上三个酒杯,一一倒满,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将面前两杯酒盏里的酒水撒在墓前。
情绪都在这洒落的酒水之中,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此时的伤痛。
秦海湛一直没有说话,他一一将墓前有些歪斜的纸花与纸灯扶正,然后走到墓前,端正姿势,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朝月站在远处等他,海湛跪在墓前说了许久的话,她没有听见,瞧着眼前弱小的身影,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变化着,她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她也不能去打扰。
天空中开始落下小雨,朝月没有带伞,与海湛一前一后的走着,雨丝带着些许凉意,将他们的衣物染上些许斑驳。
“湛儿......”朝月瞧着走在她前面不及她胸前的海湛的背影,迟迟开口。
“嗯?”海湛头也未回,只是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想去忘归山?”
他站定,朝月也随之停下了脚步,雨开始下的有些大了,连发丝上都带着些水汽。
“杀邪诛妖。”他只是说出了四个字。
杀邪诛妖,这与当日燃灯节上,那个天真的想要成为噬月神煞一般勇猛的魔将的那个孩子已相行渐远。
“湛儿你......”
“姨母我知道,爹娘已经不在了,以后的路,我会自己瞧着走下去的。”海湛打断她继续想说下去的话,语气里没有带着情绪,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湛儿你还有我与曦儿,虽然你父母不在了,我们依旧是你的亲人。”
雨下大了,水雾蔓延开来,海湛没有接话了,只是稳稳朝前走着,朝月再也未开口。
次日,朝月收拾了东西与盘缠,准备上路护送秦海湛西行去往忘归山,推开海湛睡觉的房门,打开门,却未见他的身影,床上的被套被叠的整齐,之前朝月与他准备的些许衣服和生活用品的包袱此时已经不见了,床上摊放着之前秦时正一起共事的兄弟送来的遗物,都还在床上,只有那双虎头鞋和秦家银庄的票筏子不见了踪影,桌上放置着一张信纸,上面的笔墨都已干透,想必写字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那信纸上写着“已独行至忘归山,望姨母勿念,海湛留”,字写得尚不规整,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怎么可能去的了忘归山,她急忙拿着信纸追了出去,却被院内一个婢女拦下了。
“朝小姐,我家公子已经命人暗自护送那位小少爷上路了,公子要我告诉您不必担心。”那婢女微笑着,似早已等候多时。
朝月停下脚步,那元鹤归居然想的如此深远,连海湛会撇开她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海湛离开的决绝,她虽然有些惊讶,但却似乎早已对此有了准备,一夜之间,母亲被妖魔附体,父亲为护他,被母亲杀死于他眼前,这被动的成长,所带来的副作用,不可想而不可估量,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情感与灵魂,有时能利用情感成为所向披靡之人,有时却能被情感所掌控,生不如死,但就是这般有血有肉,才叫人,不是吗?
原本改变的计划如今又恢复原样,那婢女交予她一个香囊,里面装着一沓符纸,“这是我家公子吩咐我交给您的传音符,您若日后担心,可以传音给我家公子。”
“替我多谢元君使。”
海湛有元鹤归帮忙照看着,比起她的护送,似乎元鹤归更加可靠,她现如今就算追上海湛,似乎也帮不了任何忙。
朝月整理好行装,临行前又带着曦儿去秦家墓园辞别,她还十分弱小,未能保护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失去的,是她所不能承受的结果,她要变得更强才行,强到能成为别人的依靠,强到能在这妖异横行的世界里站稳脚跟,她瞧着身边站着的曦儿,眉眼微动,眼角泛着红,这一站之后,她再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