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定了定神,扶正了头上的冕冠,有些迷惑的道:“朕先前说过吗?朕怎么没有映像了。”
董卓抬眼直视着殿上高座着的小娃娃,嘴角不禁咧了起来,大袖一挥,高声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在座的各位公卿大臣们。”
刘辩将稚嫩的目光投向了底下的文武,却看见一个个都不吭声,只是低着头,哪怕有些个愤愤不平的也是攥着衣角,敢怒不敢言。
董卓是彻底笑了,对于一众大臣的反应很是满意,他转过身,背对着刘辩,满是笑意的和公卿们‘商讨’起来:“诸位,当今天子孱弱年幼,不宜为帝,应当以弘农王皇子协进位,诸位意下如何?”
石破天惊,只有年仅十五岁的刘辩有些个迷糊,但看到朝臣们惊骇的反应也知道此事不大好。
“董州牧此言何意?”刘辩有些犹豫的道。
董卓却是没回头,只是目光凶狠的看着大臣们:“诸位可有异议?”
他再次高声问道,殿中原先的喧嚣一下沉寂下来。
“呔!”突然在群臣中传出一声怒喝,一道苍老的身影站了出来,狠狠的将笏板砸在董卓的身上,董卓吃痛一声低呼。
“大胆,胆敢伤我义父。”吕布刚刚还洋洋自得的样子,瞬间怒不可遏,真是没想到还有大臣敢站出来。叫着,拔剑就欲刺向站出来的老者。
谁想那老人昏花的老眼瞬间睁大,死死的瞪着吕布,对着刺来的佩剑怒道:“哪来的竖子,汝安敢伤我!”
“吾儿不可。”董卓待回过神来,看向站出来的老者,赶忙叫道。
吕布身形一滞,有些愕然的转过身。
“卢大人,今日您怎么也上朝了?”董卓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卢植拄着拐杖,两鬓斑白,但依旧是瞪着董卓,不屑的道:“我卢植世为汉臣,为何不能上朝?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祸乱朝纲不成?”
董卓眉头皱起来,原先堆起来的假笑也是收了起来:“卢公又糊涂了,我董卓也是一心向汉,祸乱朝纲从何说起?”
卢植冷哼一声,斜睨着董卓,讥讽道:“汝不过一西凉一莽夫,无才无德,安敢行伊霍之事!只要我卢植在一日,你就是在痴心妄想!”
董卓脸色沉了下来,对着一旁的吕布使了个眼色。吕布了然,招过大殿门口守着的禁卫,冲进了殿中。
“卢大人年迈,现在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奉先吾儿,就请卢大人下去吧。”董卓一挥手,背过身去,不再看这个汉室老臣。
“匹夫竖子,汝等安敢乱我大汉四百年江山!”卢植被架着,睚眦欲裂,怒道。
董卓目光冷了下来,对着禁卫怒道:“尔等听不见我说的话吗?”
两个禁卫如梦初醒,有些犹豫的靠上前,架起卢植的两条胳膊。
卢植奋力一挣,气喘吁吁的弯下腰,但眼神中的仇恨却怎么也抹不掉:“匹夫,我问你,你可一定要行废立之事!”
董卓偏过头,看着这个半伏在地的老臣,沉声道:“非我行废立之事,此乃顺应天理,顺应民心之举。”
卢植怆然一笑,眼神中闪过一抹伤痛,竭尽全力拨开两边禁卫伸出的手,缓缓的站起身,有些怀恋,慢慢的道。
“先前十常侍祸乱朝野,百姓怨声载道,朝堂之上无一人敢于直言。老夫记得很清楚,当时唯有前太尉杨老,于大殿之上怒斥阉党,不畏生死。”
“当时他招我并几位同僚过去,他说,‘人老了,有时候不一定是件坏事,但你们还年轻,路还很长,大汉还有好久的日子需要你们。’”
卢植站了起来,原本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日子。
“老夫厚颜,我离老太尉已经不远矣。”卢植慢慢的陈述着,董卓有些诧异和疑惑的听着,但他语调陡然一转,变得高亢愤怒起来。
“杨老未远,我卢植屡受君恩,食汉禄,誓与谋逆之人不共戴天,今日血溅五步,已全先帝知遇之恩!”
说着,高呼着‘董贼谋逆’,抽出一旁犯楞禁卫的佩剑,抹向自己的脖子。
就在他摸向佩剑之时,吕布早早的拦在了董卓身前。迎头就是一脸的鲜血,吕布脸色发黑,满脸的愤怒一下烟消云散,看着倒地的卢植有些不知所措。
董卓阴沉着张脸,又被这老匹夫摆了一道,伸手拦住想要上前查看的禁卫。
他从牙缝里龇出几个字:“放着,别动!”
凶悍的样子吓退了不少想冲上前的公卿,他死死的盯着想要有所动作的一干人,沉声道:“今日所议,势在必行,诸位若有异议,卢植就是下场!”
上头的天子一声低呼,眼睁睁的看着向来都执礼甚恭的老人倒在血泊中,整个人都僵在了龙椅上。
过了没多久,满朝都鸦雀无声,只是殿上多了些披坚执锐的禁卫,少了些手持笏板的大臣。多了些血泊,少了些忠臣。
这一天,大汉的天换了,整个洛阳上方积聚的乌云又重了,雨淅淅沥沥的开始落了下来,在卢府地界上突然就大了起来。
“壮哉卢公!”上百名太学学生站在大雨中,悲声高呼。
......
董卓府邸内,书房中,原本极为喜爱的瓷器碎了一地,砚台也是翻在地上,整个书房像是被黄巾洗劫过一样。
“老匹夫,匹夫!死前也不得安宁,气煞我也!”董卓顺手将案几上的书简推翻在地,狠狠的踹了两脚案几,愤怒的道。
整个人在书房中转来转去,像极了被困在笼子中的猛兽,憋屈,愤怒萦绕在心头。
“文优,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最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李儒,这个他最信任的谋士。
李儒有些默然,谁也没想到卢植这个老臣会如此刚烈。
“主公,属下认为,这可能也不是件坏事。”沉默了许久,李儒最后缓缓的开口道。
董卓努力的平息内心的愤怒,冷静的道:“文优可直言。”
“事到如今,那些个大臣对我们的映像已经无法改变。那不如直接让他们惧怕我们,只要满朝公卿通通都换上我们的人,主公以后就可以安心了。”李儒恭声道,但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董卓只是略一犹豫,眼中就闪过一丝暴戾,今天卢植的死是彻底把他钉在了谋逆的耻辱柱上。哪怕以后勤勤恳恳,一心忠于大汉,也会有对头以此为由,除掉董氏一脉。
“好,文优。此事以后就通通交由你去办,只要有人不老实,直接行事,无须请示我。”董卓注视着李儒,沉声道。
“是。”李儒一拱手,恭敬的应了下来,眼中闪出一丝兴奋之意。
......
幽州蓟县,入夜时分,一行士卒提着一个汉子走向了一处有些简陋的府邸。
“田大人,您要抓的刘备我给您带来了。”为首的小头领季叔站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轻声道。
屋内烛光闪烁起来,映在窗上的一道人影渐渐走向了门口,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行了,你们早些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我会记住的。”田豫身子微微向前倾,淡淡的道。
季叔笑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田大人,瞧您说的,太见外了。咱们还不知道这幽州谁对咱最好嘛?也就是田大人您了,不然兄弟们也不会接到命令就赶过来了。”
田豫刻板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这么些年殚精竭虑,为的不就是这些个可爱的人吗?
“去吧,下去好好歇着,今日之事劳烦诸位了。”田豫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季叔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的软。
季叔也不啰嗦,也不问其他的事,领着手下就离开了田豫府邸。
田豫目送着这一群人走出自家府邸,内心有些感慨,转身回到了屋内。
“玄德公。”田豫轻声唤了一声。
刘备被缚着倒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意识,处于昏迷中。
田豫面无表情的仔细打量了几眼,转而拿过案几上堆积起来的公文事务,低头开始处理起来。
过了好一会,屋内依旧是保持着刚刚进来的模样,唯有杯中的茶换了一遭,左侧的文书移到了右边,已经就剩下一点点了。
田豫搭眼看了下依旧是躺在地上的刘备,自顾自的继续看着公文。
又过了好大一会,案几上的公文全都移到了右侧,田豫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揉了揉工作时间太久而有些发酸的脖子。
长舒一口气,田豫瞥了眼刘备,开口道:“玄德公该醒醒了,不然我就直接将你交给清河王殿下了。”
‘嘤’的一声,刘备缓缓醒来,睁开眼睛,满脸的迷茫。过了一会,仿佛才注意到身边的田豫,有些诧异的道:“国让兄,为何你会在此?先前我想出城门,然后就被一伙士卒拦了下来,再然后......”
田豫伸了伸身子,坐了下来,也不理刘备的表演。直接道:“豫有一急事相求,先前我看玄德兄在地上好像躺得挺舒服就没叫醒阁下。”
田豫看着有些尴尬,想要解释的刘备,淡淡的补充道:“玄德兄不必解释,豫久居塞外,惯于战阵厮杀,昏迷,熟睡,装睡这些细微的差别还是了解的。”
田豫静静的看着眼前大着哈哈的中年人,认真的道:“豫别无他求,只希望玄德兄能手书一封报平安的信交给我家主公,然后远离幽州,再也不与我家主公相见,如何?”
刘备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认真的看着这个未老先衰的谋士。沉声问道:“我为何要配合你,这与我有何干系?况且还是你派人把我绑了过来,这就是你托人办事的态度吗?”
田豫沉默了下来,缓缓的道:“在下原本没有想托阁下办事的。只是我家主公和清河王殿下已重归旧好,所以再送足下去清河王大营请罪恐怕会惹得主公不高兴,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刘备眼皮一跳,内心疯狂颤抖着,看着依旧是平淡表情的田豫,突然就觉得有些瘆人。
田豫微微抿了口茶,接着道:“但是手下的人已经已经将足下带到了我的面前,也不好让他们白跑一趟。所以我才打算央求足下写封信交给主公,报个平安,以宽其心。”
“只要足下能远走高飞,不再踏足我幽州,不在幽州地界挑起战事,我可保证玄德公在幽州的安全。”
刘备沉默了,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过了好久有些疑惑的道:“国让应该知道我与伯圭兄乃旧时同窗,相交莫逆,国让就不怕被伯圭兄发现吗?”
田豫脸色不变,有些出神的望着烛火,微微摇摇头:“怕,但还是要去做。我观足下容貌不凡,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但幽州已经有够多的痛苦了,我不希望百姓还要再遭受折磨。”
田豫顿了顿,轻声道:“若是日后主公怪罪下来,我田豫一力担着便是。”
刘备神色一下复杂起来,就在一瞬间,对坐之人的两鬓白发也变得顺眼起来。
“田大人请放心,备可以就此起誓,有先生在一日,备一日不踏进幽州半步。”刘备三指朝天,严肃的道。
“实不相瞒,备心中确实是抑郁难平,但是大是大非之上还是拎得清的。最多只是落他些许面子,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疯狂。”刘备放松下来,坦然道。
田豫也不管那么多,只是拿出纸笔,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备点点头,接过笔,在已经磨好的砚台轻轻蘸了蘸,快速的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