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说完，那张遍布斑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犹豫。
白纱见那泥浆越来越广阔，涌向孤鸿的古怪身躯也越来越多，忍不住大声喊道：
“师父，快动手啊！再这样下去就没机会了！”
孤鸿冲自己这位大弟女笑着点点头，
“放心，只要我身体恢复，谁都打不过我。”
“那师父您现在身体如何？”白纱问道。
孤鸿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
“弱得一匹。”
此时，孤鸿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明明想好了要斩断祸根，临门一脚时，却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虽然魑魅拥有衍化生灵这等逆天之能，如放任不管，终会动乱生死平衡，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可在孤鸿看来，眼前这一只，却似乎更像个孩子。
他没有祸乱人间的念头，只想创造出心中的某个东西。
却不知自己的这种行为，最终会酿成何种后果。
而开启诏灵的孤鸿，又何尝不是这样？
此刻，魑魅来到孤鸿身前。
“苏元贞，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更好，所以，”
说话间，魑魅右手高高举起，白纱抬头一看，顿时惊恐得无以复加。
山坡上，远远注视着这一切的陈藏，同样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暗道：
“还好贫道没有贸然出手。”
一座巨大山峰，此刻正凌空高悬。
“死吧，”
魑魅说道，
“然后，我会想办法再将你变回以前那样，你不是说，就算来自虚无，也一样吗？”
看了看头顶上那遮蔽大片天空的大山，孤鸿沉吟道：
“还未完全苏醒，便拥有此等破坏力，难怪上古时，黄帝即便付出惨重代价，也要将你除掉。”
魑魅将举在空中的手臂放下，在他背后，陆雨的脖子和头颅开始前倾，胸前裂痕迅速合拢。
很快，草鞋掮客又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捡起地上箩筐，往前走去。
白纱与陈藏眼中，那巨大山峰顷刻间坠落，而孤鸿却还站在原地，被那些扭曲身形牢牢束缚。
“师父......”
白纱几乎绝望，已在心中为孤鸿念起了超度经文。
眼前，年轻道人抬起右手小臂，打了一个响指。
轰！！！
惊天动地之声中，那座山峰陡然爆裂，变成无数碎石，坠落之际，石块化为漫天尘沙，遮蔽了孤鸿与陆雨的身影。
......
......
苏元贞带着陆雨，随同大哥一起外出游历时，大概只有十三岁。
他们走到洛珈山时，那个找上我的怪人，刚刚离去。
与大哥走散后，苏元贞和陆雨一直喊着，叫我有些烦躁。
本来打算叫他们住嘴，但回想起以前，只要我一现身，那些人就吓得坠入悬崖，便只敢偷偷跟着。
后来，陆雨从高处摔下，虽未跌落悬崖，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苏元贞叫得更大声，抱着奄奄一息的陆雨，痛哭不已。
我忽然发现，这似乎就是怪人所说的“机会”。
离开洛珈山，寻找仙人的机会。
于是，按照怪人教我的方法，在陆雨断气前，我变成了他。
见我突然醒来，苏元贞感到很诧异，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却从没问过我当时为何突然痊愈。
于是，我离开了洛珈山，来到幽凉城。
原来，怪人也住在那座城里，仿佛已安排好一切。
当我在怪人暗中教导下，变得越来越强时，苏家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
怪人让我千万不要过问，我没听，就像当年苏元贞没有抛弃陆雨那样，我也想帮助他。
可惜最后，无能为力。
那间客栈，是我印象中最可怕的地方。
再后来，苏元贞变得越来越奇怪，还让我暗中监视他，我照着做了，却没能像他嘱托的那样，一有时间就看着。
因为，我已经快回想起仙人的样子了。
杜樱红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个，但与仙人相比，还缺少很多东西，直到我看见马背上的那个男子......
......
沙尘中，陆雨一脸惊愕的看着孤鸿。
道人右手手掌扩开，正握着一颗布满诡异符号的心脏。
“你做的这些，都是被那个所谓的‘怪人’逼迫？”
透过手中“魑魅之心”，看过陆雨记忆画面后，孤鸿说道。
陆雨捂着左胸硕大破口，颓然跪在了地上。
“没有人逼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仙人就能回来。”
陆雨说完，口中喷出大量鲜血。
孤鸿道：
“于是那晚，当我和宇文龙越骑马走向幽凉城，经过你家门前小路时，你无意间看到天浒少君的脸，便觉得他跟那位仙人很相似？”
陆雨摇了摇头，
“不是样子，只是感觉上有些接近。”
“明知我在怀疑，你却仍是固执的又做出了那个年轻劳工？
若不是因此留下了痕迹，我也不可能因为一把菜刀，就断定你是魑魅。
那个所谓的仙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孤鸿从白纱口中得知，寸草不生的洛珈山，正是魑魅化身，山上开什么花，何时出现草木，其实完全都只看魑魅修为恢复的速度，
根本就没有什么仙人。
陆雨心目中，那个飘渺的形象，只不过是五千年寂灭中，所产生的自我幻象罢了。
而魑魅，却偏偏是能将幻象化为现实的存在。
陆雨大口呼吸着，许久后才回答：
“不知道，但如果能再看到仙人，就算在寂灭五千年，也值得。”
仙人？
怪人？
孤鸿现在总算明白，苏家的异象，和魑魅并没有直接联系，如果说有，就只剩那个怪人了。
能找到魑魅，这本就需要极高的道行，再加上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孤鸿意识到，幽凉城中，阴森晦暗的，远不止天气。
“咳咳！”
陆雨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口都吐出大量泥浆。
被取出心脏，照例说应该横死当场，但陆雨非但没死，身上反而多了一丝人气。
“你为何没有将我诛灭？以你的能力，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
陆雨说着，看向胸前破口中，那团幽蓝火焰。
孤鸿说道：
“这已经是我现在的极限了。
只要将你这颗‘魑魅之心’收下，以后就再不用担心你惹出别的麻烦，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把客栈装修了一下，现在正缺个伙计，陆雨，如果你......”
说着，孤鸿突然神情骤变。
“啊！！！”
趴在地上的陆雨，被一股无形力量自地面提起，周身涌现黑色光芒。
“陆雨！”
孤鸿意识到要遭，随即将魑魅之心扔在地上，用双手死死抓住陆雨肩膀。
“呃！啊！”
陆雨痛苦的惨叫着，黑色光芒将他身躯向内挤压，他周身肌肉骨骼寸断，连元神也遭受重击。
孤鸿发现，有人在陆雨身上凝刻了一种诡异力量，这股力道来自陆雨体内，一时之间，孤鸿根本没有破解之法，
更何况，方才看似轻松的那个响指，已经消耗了大量灵法。
孤鸿突然回想起什么，
紧接着，他收敛道家灵法，在脑中文字快速浮现之际，他以苏元贞儒法喝道：
“镇！”
刹那间，挤压陆雨的力量出现停滞。
然而，孤鸿还没来得及高兴，压力又继续袭向陆雨。
“这力量中，竟然还包含儒法！？”
孤鸿意识到，凝刻这股力量的人，实力极为强悍。
但孤鸿还是不肯放弃，他迅速尝试各种方法，只想救下这只天地不容的妖孽。
孤鸿头上发髻，因不断施展灵法而散落，尘沙飞舞中，长发几乎挡住了他的面孔。
痛苦中，陆雨忽然安静下来，他看着此刻眼前的男子，惊讶得无以复加。
“仙，仙人......”
孤鸿似乎没有听到，仍是全力以赴的想着各种办法。
愈发剧烈的苦痛中，陆雨脸上竟现出开心至极的笑容。
......
百花退尽，菩提漫山，
那是洛珈山在想念仙人了。
......
尘沙散去，视野一片清明，孤鸿掌中，只剩虚无。
白纱反应极快，快步上前，将魑魅之心放入钵盂，然后像守着佛家至宝一般，紧紧抱在怀中。
“阿弥陀佛。”
白纱念完，突然发现什么，仰头看向天空。
“那是......菩提花？”
菩提花漫天飘舞，在一阵清风引领中，向着北方洛珈山的方向飞去。
佛门中人本不该动心，但白纱仍是禁不住道：
“好美。”
孤鸿愣了许久，凝视着双掌间那片虚空，缓缓道：
“也许......那并非是你的幻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