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严朔他们逮不着猎物,这次参加大会的得有二三十来个队,大部分队伍都是十人以上,人多点的,像那位钟少君,带来的人得有二十多个。自己这边八个人,其中有七个人加起来才勉强能顶得上一个袁砢樵,就相当于只有两个人。这要是都能比得赢别的队,那才是真见着鬼了。
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嘛。
别的队甭管一天猎多少兽儿,一顿至少就得吃去一只鹿的量,那就是十分。而相对的,严朔这边,因为队里其他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出身,穷苦孩子,身体都是扛饿的。加上严朔自己倒地上那样一胡闹,其他人就算想吃,看他这样,也会想着能少吃些就少吃些。
于是,几个人捡了些柴火,随便烤了两只山鸡兔子,学着严朔往地上一倒,这一晚就算能将就过去了。
负责守夜的人是袁砢樵。
其实本来应该是几个兄弟按时辰轮着来的,不过对于现在横七竖八躺在自己身边的那几个臭狗屎烂鸟蛋都是什么德性的人,这位广胜村的樵夫是再清楚不过的。
就像上这山后的头天晚上,轮到毛二蛋守夜时,那死胖子居然自己瞌睡着了,害得队里丢了一只死兔子,兴许是被什么胆大些的其他兽儿叼了去。也得亏是运气好,没什么大的损失。
而第二天轮到严朔守夜时,那混球觉得无聊,竟然干脆是循着光儿摸到了最近的一处营火,然后跟别队负责守夜的人在地上画了一个时辰的土格子。若不是队里有个小子半夜尿胀憋得慌发现自己队长不见了,把大伙儿都叫了起来,指不定得发生什么事呢。
至于其他几个人,就更不必说了,若不是像袁砢樵一样从小跟严朔一起长大,关系密切,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人,有谁会愿意跟着严朔这样臭名昭著的家伙混在一起呢?
所以,与其委屈这些家伙牺牲睡眠时间让他们不痛快,也叫自己提心吊胆睡不安稳,倒不如都把活揽在自己身上来。至少这样能够心安些。
袁砢樵抱着胳膊靠着一颗大树坐下,夜里的风凉飕飕的,他的破布衫根本做不到护住他体温的稳定。冷得睡不着,但却又容易打哈欠,即便是袁砢樵,也很难一直让精神处于一个高度警惕的状态。
明明都是一个辈分的人,白天当爹,晚上也当爹,倒真是苦了他了。
树林里有叶子被风吹动,沙沙地响,袁砢樵总觉得在身后的某个地方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可回过头去看,又什么都见不着,起身走上两步,这才惊动了几只在附近树上栖息的鸟,它们弹动树叶,在无声的夜里发出振翅的声音,极为响亮。
“睡着了就不饿了......”
耳边那个呈大字形趴在地上人的梦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袁砢樵抱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柴刀重新坐回树下,叹了口气的同时竟然又听见了两声极为明显的咳嗽。
不是身旁的人——是从身后传来的,就是刚刚自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的那个位置。
“谁!”
袁砢樵单手拽起柴刀猛地起身,缓着脚步慢慢朝那个方向去靠。却只听一阵布料摩挲草丛的声音和急促的跑动声响,袁砢樵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逮不着这个人了,于是又提着柴刀走了回来。
“可算是走了!”
严朔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自己胳膊,满脸幽怨地望着袁砢樵:“装了这么久死人,累死老子了。”
“你早就发现了?”
黑皮樵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那个敞着胸口的泼皮。刚刚逃走的那人,自己望了几次都没能发现,而这个成日里捧着本盗版兵书能被自己一拳抡倒的骨头架子,这个感知力差到射空一箭袋子箭都射不到一只鸟儿的“文弱书生”,居然能够像是未占先知似的侦测到那人的存在。
实在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望着自己好兄弟那惊奇到有些好笑的表情,严朔盘腿坐在地上,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那人是文叔......哦,对了,就是那个被我用苹果砸到脑门的倒霉蛋了。”
“我当然知道。”袁砢樵将柴刀别回腰间,疑惑地在严朔身前坐下,“我的意思是,文叔大半夜跑来这儿瞪大眼睛望着我俩,还故意躲着,图啥啊?他总不至于还想偷我逮的死兔子吧。”
严朔哈哈笑了两声。
“你管他呢,他有病呗。他这人就是这样,到哪儿都想管着我,想帮着我爹看我会不会又干什么坏事,又怕说出来矫情,就经常这样偷偷的,我都习惯了。”严朔无奈耸肩道:“这不,我才费心装了回死,好让他放心些。”
袁砢樵还是有些懵,“你,”他挠了挠头,“装死做什么?”
严朔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灰,站起来,突然阴损一笑,笑得就像是当初他十六岁时撞着了城里女寡妇跟村头老道士幽会,然后跳出来找人家要封口费时一样。当时袁砢樵也在场,所以记忆犹新。
“因为,我要干坏事呀。”
没等黑皮樵夫反应,泼皮小子先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搂着肩膀将脑袋凑近笑眯眯地说道:“樵哥,你晓得的,兄弟们愿意跟着我俩,是想干大事,咱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不是?”
袁砢樵木讷又警惕地点了下头,“所以你想干啥?”
“不干啥,就只是想带着兄弟们拿个名次。”严朔一脸谄媚讨好的样子,这是他有鬼点子想叫袁砢樵帮忙时的惯用表情,“我昨天就已经打听好了,就离我们最近的那个队,我看过了,他们队里人看着都挺结实的,不好对付,但里面有个狗滥我认得。他跟我打过架,当时我俩打得一个歪嘴儿一个流鼻血,算是跟我势均力敌。如果是樵哥你的话,一拳往后脑勺下去,不说昏死,昏倒是肯定的——他们队今天寅时就是那混球守夜......”
严朔说着眼睛又开始往四周暼,手也没留空,揣了张弓在背上,又捡了把小刀,他端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像是在想还有什么东西是好带上的。留着袁砢樵独自一人在原地自说自话。
“你的意思是,你想等那个队到你所说的那个狗滥守夜的时候,我们把他给敲晕咯,然后把他们的猎物都搬回来。”袁砢樵眼神有些呆滞,手里的动作却一刻没停下,跟着自己说的话接连做出了使棒子将人敲晕,以及搬运等动作。
跟严朔关系好了那么久,这黑皮樵夫自己自然也不是多干净的人。只不过,比起严朔,他要更谨慎小心一些,只有在衡量过事情的风险确定整件事是可行的之后,他才会答应与那青竹巷的泼皮狼狈为奸。
“可以。不过,”袁砢樵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确定了这一票可以干之后,他才重新去望向严朔,然后,他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惊骇一般,甚至额头上还淌下了一滴汗液,“等等!你这是想干什么?我只是答应你谋财,你要是因为私怨想害命,也不该是在这里啊!”
严朔笑了笑,“樵哥,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只是我的第二计划。”他调整了一下背弓的位置,手里揣着一把小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告诉你,我今天见着了一只大彘,身上中了三箭,像是在逃命,现在应该就躲在了这附近。如果到了天亮,这山上这么多人,它肯定跑不了。所以,我觉得我俩应该乘着现在,其他队的人都睡了,去碰碰运气。”
袁砢樵有些无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一个能跟严朔打得有来有回的狗滥,与一只中了三箭的厚皮野猪比,就算是用屁股蛋想也能够知道哪边的风险更大。
而偏偏自己这个好兄弟又是个完全不知道怕字如何写的胆大包天之人。
无知者无畏啊。
“你真知道野彘是什么吗?”袁砢樵警惕地提醒了一句。
“当然知道啊。”严朔兴奋地说,甚至还不知从哪儿扯了块布开始擦拭自己手上的那把小刀子,“在这次大会的规则里,彘是极具有攻击力的,所以算分时与熊虎等同。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只大彘,甚至有望能争一争这次大会的第一名。”他拍了拍身上的弓身,“射不到鸟,是因为他们都长得太小,我就不信了,那么大一只野猪,莫非我还能射不中么?”
“那要是找不到那只大彘呢?”袁砢樵咽了口唾沫。
他没有直接否决掉严朔去找那只负伤野猪的提议。不是因为他胆子有多大,他与严朔那个一年上不了几次山的泼皮不同,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至少三百天在山里跑,所以深知这山里野兽的凶猛。只是,在这件事上,风险和回报是成正比的。从小就穷的人拒绝不了财富的诱惑,所以,即便是像袁砢樵这样面对一些小事都过分谨慎的人,在这件事面前,也只是旁敲侧击地希望严朔自己放弃去做这件事情,以打消自己想去冒险的念头。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严朔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满无所谓的表情,“从小就命不好,早习惯了。实在找不到,等到寅时,我俩去敲那混账狗滥一笔,他们这三天收获还挺多的,等明天我们再干一票,勉强也能进个前五名。想那么多干嘛?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