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城之上,一轮火红从山的那边沉下去,一颗颗微小的星随着城头守将的目光陆续点缀在了夜幕之中。
“在担心儿子?”
城头上有两人,看着应是多年的老友了,说话间偶尔还会有些打闹的动作。一个看着像谋士的男人笑了笑,玩味地撑着脸去看另外一人的表情。被人盯住的那位则迅速终止了自己刚刚凝望着城外十一道山峦出神的状态。他转过身子,两手负在身后,朝城楼下走去的同时嘴里还不忘学自己儿子那样冷哼了声:“易儿自小便随我从伍,跟东桓国的仗都打了有几场,一个狩猎大会而已,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哦?”
“倒是你,别整天一副看谁都色眯眯的样子,石临关那边传来消息了,以前跟我们交手的那个塌鼻子被撤了,新的征东将军是个年轻的儒将,怕是近日里东桓国就要有动作,你给我打起些精神!拿出平日里在床上使得那股劲来,我们得办正事了。”钟太守对着谋士催促了句。
后者显然有些扫兴,两只手趴在城墙上,望向十一道山峦尽头方向的眼睛看起来极其疲惫。
围着沟城的那道沟,说是十一岳沟,其实要真把连着那十一道山峦的其他山峰坡地都算起来,远不止这么点儿,之所以只算做十一岳,是因为,其他的那些山,便不再是黄平王朝境内的土地了。
在十一道山峦的尽头,就是堪称黄平王朝国门的存在——石临关。
在沟城城头上,遥遥望去,隐约也只能看到微亮的灯火。而与之相比,离沟城最近的那座落鞍山上及其附近的一些山峰上发出的光,甚至有些晃人眼睛了。
数百来人,二三十只队伍,临时造起的住所旁营火的光一簇接一簇,布满了山头。明明是秋天,却像是在过春节一般张灯结彩。若不是晓得这是自家府君在办狩猎大会,这位谋士指定会觉得这是有人想引火烧山。
“确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谋士叹息着眨了眨眼睛,不由苦笑:“顶多杀只狼猎只熊而已,跟东桓国那些贼心不死的毒癞蛤蟆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呀?还是先担心担心我自己吧!”
耳畔传来几声鸦叫。
听着“嗖嗖”两声,一个中年壮汉将弓箭迅速收好,走过去拾起了两只乌鸦的尸体,熟练地拔去箭后,拎着鸟尾巴上的羽毛就丢给了身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
“拿去,放火上烤了,今晚加餐!”
他在营火边盘腿坐下,将还带有血渍的手掌放在火边烤了烤。身后的一个洞穴里堆满了这三天来他们队伍的收获,小的野鸡野兔数不胜数,就连鹿也有几只,其中最为值得拿出去炫耀的,当属一只摊开了都比一人高的狼了。只可惜,这狼死时,就被剥去了皮,如今早已没了它曾为祸山林时的威风。
“诺,出力最大的先吃。”同伴中有懂事的小子,先在火上烤了一条今日他们在山溪里捕到的鱼,然后拿着木签子递给了那壮汉。两人相视一笑,壮汉是个粗人,也不懂得客气,接过鱼就咬,谢谢也没说一句,但却没人觉得不合适。相反,围在营火旁的数十人气氛十分融洽,用牙撕咬熟肉的同时也没忘寒暄几句。
“听人说,这次参加大会的,除了那个太守家的公子外,还有个年轻人在城里名气挺大的。”
“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旁边有人抖着腿一脸嫌恶的表情。
“我知道,就是先前在落鞍山脚下用苹果砸大叔脑门的那个,好像,是叫严什么来着?”
“是严朔!”先前那个小孩坐在壮汉旁边特别神气地提了一嘴:“你们最好别说他坏话,说起来,那个哥哥跟大叔还有亲戚关系呢!”他张嘴咬了刚刚烤好的乌鸦肉,又忍不住兴奋地向身旁的壮汉求证了一遍自己所听说过的这个小道传闻:“对吧大叔?”
本来只想安静吃肉的壮汉被同伴们同时扫过来的目光望得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否认,“说不上是亲戚,”他放下烤鱼,咳嗽了声:“我跟他父亲有些交集罢了,他父亲死前,曾托付过我希望我帮他照料妻儿,要是硬说的话,我倒也的确算那小子半个干爹。”
“原来如此。”
营火旁众人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觉,就一串烤鱼都吃不完的时间,那个严朔的形象,顿时就在这些人心里发生了车轮打滚般的转变。
“既然是大叔的干儿子,应该也能在这狩猎大会上取得个好成绩?”
“对对对!我可知道,那个严朔,在城里害人......呃,制造事故的本事可是一绝,肯定也是个聪明蛋,打猎绝对差不了。”
壮汉笑而不语。
小孩突然道:“那个聪明蛋哥哥能不能拿个好成绩我不晓得,只是可惜,大叔今天射伤的那只野猪让它给跑了,不然第一名稳稳是咱们的。”
壮汉用力揉了下他的脑袋,“啊憨别急,那猪挨了我三箭,跑不远,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把它找出来宰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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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十一道山峦里呆了三天,各个队伍或多或少都有了不错的收获。像严朔那半个干爹这样原本就以打猎为生的沟城本土人民自不必说,全靠这活计吃饭,没点真家伙,怎么能保证自己跟家里人不饿死?
而像是钟易的那些狗腿子,他们自己或许不擅长拉弓射箭,但跟着他们的那些护卫可也不是吃白饭的。拿钱办事,收了那么多银子,就帮这些富家公子哥们打个猎,那肯定是要使上唆奶的劲。
不过,处在这些收获都还不错的队伍中,也的的确确有个队是例外。
“阿嚏!”
严朔揉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毛二蛋,是不是你在悄悄说队长坏话!”
被突然点到名的胖子被他的大声叫嚷吓得一拘灵,连忙擤着鼻涕摆手辩解道:“不!不是我!要真有人说你坏话,我们这些人里,也就樵哥敢了!”
“哎,算了。”
严朔叹了一口,又重新滚在了地上。
他扪心自问,自己当时骗兄弟们来时,信誓旦旦说包准能拿个名次,结果却带着队伍混到现在为了攒点小分连肚子都吃不饱。让人骂骂也是活该。
上山来三天了,要说没收获嘛,倒还真有一点。这只队伍里,袁砢樵是个砍柴的,靠着常年在山林里乱窜积攒的经验,也猎了些小鸟小兽。只不过比起其他队伍来,就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王八见玄武了。
不过,倒也不能只怪严朔一个人嘛,队伍沦落到这般处境,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除去严朔自己是个花架子,手头上没什么能耐,拿着弓箭射鸟十箭能射空十一箭,还有一箭是拔箭的时候自己没握稳弄掉的之外。毛二蛋就只是个空有力气的胖子,作用也就是能帮忙大伙一起搬搬东西,背背家伙罢了。
可谁承想,除开这两位之外,队伍里除了袁砢樵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是废物啊!
越想越难受,严朔觉得自己气得脑瓜都有些疼。他从腰间抽出那本破旧黄皮书,翻开摊在自己脸上,腿脚都张开呈一个大字形瘫在地下。月亮的光和隔着十几颗树外其他队伍营火的光照出了黄皮书封面上的四个大字,《孙贼兵法》。
是在哪个书摊淘的盗版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严朔一直很喜欢,一有空闲就会翻来看看研究里面的所谓计略。
“起来。”
在其他的几个兄弟的怂恿下,袁砢樵走过去象征性地踢了他一脚。
“干嘛?”严朔一动不动,甚至隔着黄皮书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
“吃饭。”袁砢樵道:“咱们不是好歹还逮了些吃的吗?我已经叫三儿跟四儿去拾柴火了,待会就烤了,你也起来干些活儿!好好一活人,整得像具尸体,也就你有这本事。”
严朔翻了个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任由袁砢樵去踹自己屁股,整就一无赖样范,“要把那些吃了,我们就真没分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袁砢樵被他气得够呛,脚下忍不住使力把他踢得滚了起来,“就咱那点东西,能换多少分?你不吃饭哪能有体力再打猎换分?再说了,你一个人不吃,难道兄弟们就都得跟着你一起挨饿吗?”
严朔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们吃吧。”他说,索性就直接借着袁砢樵刚刚那一脚在地上趴下了,“我不吃,能省点省点。我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
“睡着了就不饿了。”
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