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名亲卫身着重甲,营火旁的木架子上除了捕到的猎物之外还整齐排列着一系列战戈长枪之类的兵器,一边拴着的乌骓马站立着闭上眼睛,偶尔还踢一踢它那白得赛雪的蹄子。
此时已算深夜,山里其他营地里早就听不见了晚饭时的喧嚣,营火的焰被冷风吹着都显得有些倦倦的,可唯独此处,却仍旧热闹得很。马的主人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在一块空地中以树枝当剑,正斗得如火如荼的两名战士。耳边叫好呐喊的声音更是比真正打起来的二人显得更加激烈。
“如何?”
一位年轻的战士手插着腰靠近,笑呵呵地饮了口水壶里藏着的香蚁,“少君看好哪一位?”
闻着酒香,钟易打了个哈欠。
眼前见着的这二十多个亲卫,都是随自己上过战场的,所以钟易对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浅的了解。尤其是现在正在比武的那两位,本事不俗的同时,他们都拥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在上司面前显摆自己。
钟易年纪不大,还是喜欢看热闹的,第一次见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莫名其妙就会打起来,之后却能像是若无其事一般勾肩搭背,举杯共饮,完全不伤和气,他也觉得有趣。
可见的次数多了之后,就只感到无聊了。
钟易从巨石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冷言冷语道:“既然有力气,倒不如留着明天多射几只鹿。”
扫兴的神情在年轻战士的脸上一闪而过,自家少君说话间自顾自就要往营地外走去,做为亲卫,他自然得小跑赶上前去问上一番究竟。
“不必跟着我。”钟易道:“你们自行休息就是。这里吵得慌,我出去清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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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城两季一次的狩猎大会,于参与的人类队伍来讲,是一场狂欢。可若是这十一道山峦上面的兽们也会骂脏话的话,那它们一定会用“我日你大爷”的语气嚎上一句“嗷呜嗷呜嗷!”
尤其是那些原本可以肆无忌惮驰骋于山林间,几乎可以说没有天敌的猛兽。狩猎大会开始前,它们偶尔打个哈欠多用了些力,那便能吓得在近旁觅食的一众小兽抱蹄鼠窜,要是再饱含情感一些扯着喉咙唱首歌儿,山下的人听到,都得叹上一句这就是所谓的虎啸山林。
可如今,这些个大猫大熊们白日里都只能无精打采地缩在洞穴里,肚子饿了也只能忍着,生怕为了一时的饱腹快感就丢了性命。只有晚上等那些拿着刀枪箭弩,身材还没自己一半大,长相也是奇特的怪物们歇息了,才敢摸着黑出来碰碰运气,看看在哪个阴暗角落能不能捡到口食吃。
毫无疑问,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甲胄,只身一人只带着一把配剑就在这山林间游走的钟易就是那些兽们难得的一场机遇。
而把狩猎关系反过来看,与这位钟少君处于同样境遇的还有一只身负重伤的野猪。
只不过,前者对于自己的危险处境还浑然不知,后者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严朔总说自己命不好,可实际上,他的运气一贯都不错。要不然以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和行事作风,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还是个全乎人。
就说去年,在店里吃酱牛肉赖账不给钱,店家刚要叫人追出去打他,就碰见有个二百五富家公子站起来说今天店里所有消费我请了。今天也是,跟袁砢樵两人举着火把转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地上有一段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是一路延伸出去的。
沿着血迹一直到尽头,两人很快就发现了那只屁股上中了两箭,后腿上也插了一只箭头的野猪。
“嘘!停下来,别动了!”
在距离大彘还有不小一段距离的地方,袁砢樵刚想要拿出武器跟那野兽去博一番命,一旁的严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丢在地上,小心又迅速地用鞋将火踩熄。
那只大家伙趴在了一个小山崖下面,一动不动的同时也发出沉重的呼吸,两只眼睛是睁着的,火光消失后的一瞬间,它仿佛往这边瞟了一眼。
“你干什么?”袁砢樵当然知道严朔刚刚那一番举动的目的何在,但在山上砍了这么些年的柴,他更加晓得如果要在这山里摸黑回去,那会有多危险。他眼睛往四周扫去,除了星星月亮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任何其他光源,也就是说,这附近是没有能够供他们借火的营地的。
但对于他那略带责备意味的语气,那位青竹巷的泼皮选择了充耳不闻。
“我觉得我俩要想搞定这只大家伙,得费些脑子。”严朔小声说道。
“你有屁就放。”袁砢樵将柴刀插回腰间,没好气地道。
“我刚看见了,那野猪虽然受了伤,但都不是要害部位,凭我俩的本事,想正面拿下它几乎不可能。”严朔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如这样,你先上前去,吸引它的注意力,我在后面跟着,在它把你扑倒后警惕放松的时候,我再给它脑袋或是肚子来上一箭,一招制敌!这叫瞒天过海。”
这小子得意地拍了拍屁股上别着的那本《孙贼兵法》,同时用手碰了碰袁砢樵的胳膊,挑眉道:“怎么样?”
袁砢樵前面听着还觉得有道理,听到后面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什么怎么样?凭什么我上前去当诱饵,你来射箭?就你那十箭能空十一箭的水准,能射中嘛你?”
“那不是射鸟嘛,那么丁点儿大,射不中正常,这次目标大,保准能行。”严朔说着已经拿好了弓,瞥了眼旁边抱着双手表情极度不爽的黑脸汉子,他又做出了副可怜兮兮的姿态,谄媚笑道:“樵哥,你也晓得,我这身子要是真去当诱饵,怕是还没等你拉弓那大彘的獠牙就把我骨头都给顶碎了。你结实些,比较合适。”
袁砢樵懒得看他,冷着脸一字一顿道:“不——干!”
争执间,黑暗里那只卧在小山崖下的大块头突然动了起来,它撑起身子,大鼻子里发出轻哼声。它警惕地朝一个方向望去,停顿了两秒,随即又迈开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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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易百无聊赖地踢了下脚下的石子,几颗小石头撞在一起,“隆隆”的响成了深夜里,钟少君除了自己的脚步之外,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而马上,这声音就变成唯二了。
一阵暴躁的哼声如战驹冲阵一般朝他袭来。钟易抬起头,瞬间只觉得魂飞魄散。
虽然上过战场,可这位钟少君也不曾独自一人遭受过野猪的袭击啊!
反应过来之时,钟易已经被那只大彘扑倒在地上了,多亏了多年军旅生涯积累下来的面对危机时的经验,才使他在见到那只野猪的一瞬间便本能地拔出了身后的配剑,这才挡住了那两颗巨大的獠牙没有刺入他的胸膛里。
可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两者的力气和体力都差得太多了。僵持下去对于钟易只会愈发不利。
“该死的畜生!”这位钟少君朝那只野猪的鼻子上啐了口唾沫,口水很快又掉落下来滴在钟易自己的脸上。
这使得那只野猪的獠牙压得更下了一些,也使钟易用以阻挡的长狭离他自己的胸口更近了一些。
“混账玩意!”
不多时,这位钟少君已经是连骂脏话都骂不出气势了,那只野猪居高临下,獠牙下压,进攻的势头越发凶猛,相对的,钟易手中的长剑也缓慢地落下。
剑刃割开了他胸口的布料,靠近他的皮肉。
几乎下一秒,这把剑就要斩入他自己的身子里了。他自己都能想象得到这件马上就会发生的事。但在此之前,却是那只野猪的身体特别僵硬地颤抖了一下,它抬起头,悲怆又痛苦地叫嚷了一声。失去獠牙的压制后,钟易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手握剑直接插进了野猪的脖子里。
随着那个大块头轰然倒地,道路另一头拿弓的泼皮些望着身边的黑皮汉子,表情还有些不可置信。
“我,射中了?”
袁砢樵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像还射死了。”
两人刚要走上前去,眼前却见着一队火光,缓慢地在朝这边靠近,那是二十来个身着重甲配战戟拿火把的战士。他们队列整齐,又突然散乱了开,慌忙地往前靠过来,口称:“少君。”
“我没事。”钟易挣扎着从野猪尸体下将自己扯了出来,喘着粗气示意那些亲卫站起身,“你们不必如此,这并非你们的失职。”他指着那只野猪对那些亲卫们挥手道:“想办法将它抬回去吧。”
踉跄着走了几步,这位钟少君又想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点了一个亲卫的名字:“哦,对了,回去记得把我的铠甲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