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延绵山丘与连续四座关隘锁在黄平王朝境内的沟城就像是一头只涂了半张脸胭脂水粉的人形女妖怪。
就如同三日前狩猎大会伊始,驻足在落鞍山左右两方的数百人马一样。右边那方,就相当于是女妖精心打扮出来见人的那半张脸,他们一共六支队伍,每队都有不下二十人,其中领队的也皆是在沟城里有着不小名气的人物。最为扎眼的那个,身负长狭,头戴切云,那是沟城太守钟府君家的独子。
只见他从随行护卫手中接过了牵马的缰绳,只是简单地翻了个身把腿跨到了黑马背上去,便引出了好一阵溜须拍马的声音。
“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员外,平时在城里威风得紧,一到这儿,居然脸都不要了。”钟易没看那些人,冷笑着调整了下腰间系着的银蓝纹带,又正了正身上锦衣的领子,抬头扶剑朝落鞍山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旁护卫递上一具宝甲,笑眯眯道:“公子们,这也是为了与少君你能亲近些。”
钟易斜了他一眼,冷哼了声,随手将甲推了回去,“甲太沉,不适合打猎。”
护卫赶紧悻悻退下。钟易将手一扬,身后二十余名亲卫即刻列阵,步调整齐地跟着自家少君一起进了林子,第一个开始往落鞍山上去。
沟城之所以叫做沟城,便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完全陷在了一个叫做十一岳沟的地方,正如其名,这沟里一共有十一道山峦,连绵不断,虽不如其他有名的东南西北等岳一样雄浑壮阔,但也算得上宽广高耸。其上的禽,兽更是多不胜数。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这么一个沟,打猎自然就是不少当地人赖以生存的活计。
而那位钟府君又恰恰喜欢与民同乐,所以,自钟易他老爹上任沟城太守之后,每隔两季,这狩猎大会就会办起来一次。
大会一共五天时间,说是大会,倒不如说是比赛更为合适。在大会期间,参加大会的每只队伍陆续从落鞍山上山,可随意在这十一岳沟里的任意一岳展开狩猎,直到大会结束,计算分数,排出名次。每有一只山鸡,野兔这样的收获可记一分,若捕到鹿可记十分,再有更厉害的人,能杀死熊虎之类的大型猛兽,每只记百分。
排名靠前的队伍,可获得不少钱财丝帛之类的奖赏,若是这些队伍里有人愿意,更是可以在军中谋个还算不错的职称。
当然,关于这些奖赏,那些以钟易为首的郡中豪杰是不屑的。他们之所以参加大会,大多只是为了给太守钟府君捧个场,若是能够借此攒下些声望,自然不错,要是做不到的话,其实也是无碍的。
钟易领着队伍先走后,那些跟在后面夸他雄姿英发的声音却并没有断绝,甚至更甚。原本他们只是叽叽喳喳地讨论,后面索性是扯开嗓子喊起来了,从夸钟少君本人的到夸钟少君亲卫队列整齐的,就差没夸钟少君在城里勾搭的那几位姑娘如何如何如花似玉了。
从这些人嘴里吐出的话,一声比一声大,一句比一句恶心。直到钟易带领的队列完全没入林子里,没了踪影,他们才住口,开始回过神来想着要带领各自的队列跟在钟少君后面一起摸索上山去。
“有个太守老爹就是好啊,”
看着这些人陆续带着自己的队伍走后,在落鞍山下,靠左边地上摆着的一个小破马扎上,一个捧着破旧黄皮书的小子将嘴里还没吃完的苹果连核一起朝身后抛了出去,同时啧啧道:“从来都不用担心会缺狗腿子。”
当然,这话自然没让钟易跟他的那些拥趸们听见,不然一个住在青竹巷里的泼皮,在狩猎大会结束后,免不了就要被那些富家公子哥带着一众家丁堵在胡同里乱敲一顿。若是还有性急点再心狠些的,怕是大会期间就要动手,连着在山里逮到的那些野兔野彘一起直接剥了皮。
沟城是个偏地方,但不是个小地方,这里面的阶级,门道多得很。像钟易,那就是真正住在沟城里,算是沟城的上等人。而在沟城里面,还有青竹巷,在沟城外面,还有广胜村,竹坡乡这样的地方。这些地方,虽然称不上是贫民窟,但也差不多了多少了。
住在这些地方的人,就是沟城这只妖怪没涂上脂粉的那半张脸。
跟钟易他们只是想耍威风出名头不同。就在那个坐着小破马扎,手捧黄皮书的小子身后的十几队人,他们都是真正需要在这次狩猎大会拿到名次,好拿到钱回去能够稍微改善一下家里生活的人。
“别抱怨了,嫉妒不来,就是再给你多两次做人的机会,你也应该没人家那能耐能钻个好娘胎。”有个皮肤微黑,穿着破布衫的高瘦男人拎着刚刚那颗被抛飞的苹果悬在了捧黄皮书小子的头上。
身后有个穿草鞋的胖子眯着眼睛小声嘀咕道:“三,二......”
在他数到一的时候。
“哎呦!”坐在破马扎上叫做严朔的小子应声嚷了出来:“袁砢樵!你嘴上挖苦挖苦我也就得了,干嘛还下手这么重?!”
他猛地从破马扎上弹了起来,怒目瞪着那个穿破布衫的高瘦男人。皮肤微黑的袁砢樵倒也不恼,只是冲他朝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严朔的视线随着他指的方向转动,在看到胖子毛二蛋偷笑的表情后,他迎面对上的是一个中年壮汉。也是熟面孔。
壮汉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几小点水渍,又指了指袁砢樵手中的苹果。严朔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好苦笑着给人家赔了一番不是,又当着壮汉的面从袁砢樵手中抢过了那颗没吃完的苹果,强行塞进了自己敞开的短衫里,并承诺再也不会做出这样冒失的行径。这才算了。
一番纠葛后,落鞍山下的百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那位被严朔用苹果砸中的幸运壮汉也跟着自己的队伍进了林子里。
严朔叹了一口,随手将刚刚收到怀里的苹果朝脑后抛了出去,又将那本破旧的黄皮书别到了腰间,不禁苦笑感慨道:“想我严朔,为祸乡里那么多年,今天居然因为半颗苹果,连脸都不要了。”
旁边的袁砢樵笑了笑,弯腰帮他将地上的破马扎收了起来,忍不住挖苦道:“你什么时候要过脸?”
“也是。”严朔撇了撇嘴,舒展了下身子,没脸没皮道:“命不好,不适合要脸。”
袁砢樵懒得跟他贫,招呼胖子毛二蛋跟另外几个弟兄带着家伙过了来,又递给了严朔一柄长弓。这小子伸着懒腰倒接得极为利索。
他转过身,又从毛二蛋那儿接了个箭袋,绑在身后,突然精神抖擞,“来呀!兄弟们,咱们去干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