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已经快黑了,落日的余辉依然顽强的坚守着它最后的领地,桑达二人此时也远远看到了疏勒城。只是胯下的马从盘橐城出来就开始不停的跑,虽然这是两匹备马,依然难掩疲劳,桑达两人明白,马力快要跟不上了。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已经开始迫近百步的距离,两人拿出马刺狠狠在马屁股上一扎,马匹吃痛,毫不吝惜体力的猛然加速,再次把兜多等人甩在身后。
疏勒城头,孙平早已经回去吃饭,他的副手卫明正走在城墙上,检查各种防御设施。
一个瞭望的士兵看到远处的异样,大喊道,“汉使大人,快看!好像是我们的人!”
卫明扭头定睛一看,来人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骑马的姿态很熟悉。他们身后有大概八个人在追击,这是两个信使。
卫明立即大喝,“敲响警钟!打开城门,值守的百人队跟我走!带上盖陷阱的木板,快!快!”
城上城下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牵马的牵马,开城门的开城门,只是,城门都用长长的胡杨木顶着,一时半会开不了,没那么快!几名士兵此时更是焦急万分,越忙越乱,弄了半天还没弄开。
卫明一看不干了,此时两个自己人已经是越跑越近,危在旦夕,哪容的他们在门口拖拉。他对身边几人一指,说道,“你们几个跟我上。”说着把手里的长弓往身后一背,立刻带入上去帮忙。
在卫明等人跟城门较劲的时候,桑达和部日固德已经飞快的越过了一里多地,迫近了疏勒城陷阱的防守线,曾几何时,他们引以为豪的防御错失,现在成了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天涧。
没有犹豫,也来不及犹豫,两人翻身下马,让一匹马向前探路,不到五步,第一匹马匹跌落陷阱;两人迅速绕过陷阱,让第二匹马探路,不到三步第二批马也跌落陷阱。
两人还没有绕过第二个陷阱,兜多追击的羽箭就到了,不得已之下,两人拔刀连斩格挡开羽箭,一个翻滚也跃进第二个陷阱。好在,死去的马匹用它宽大强壮的尸体中和了陷阱中木矛的杀伤能力。两人虽然暂时脱离了羽箭的覆盖,却也被困在这里,一时出不去。
此时,疏勒城的东门已然打开,在卫明的吩咐下,一对对士兵在地面上飞快的铺着木板。而追击的兜多等人,也追到了陷阱防守线。
“嗖”“嗖”“啊!”“噗通”兜多等人没想到刚刚掉入陷阱中的桑达二人此时还能反击,还敢反击,在他们一时以为他们落入陷阱受伤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进行反击,十几步的距离根本不够时间躲闪羽箭,自己两个部下就这样丧命于此。
而他们一击即闪,根本不看自己的战果,同时也避过了来袭的报复性的羽箭。
剩下的这两个信使根本就不是那些脑子一冲动就冲上来拼命的疏勒人,他们箭术精准,阴险狡诈,意志坚定,不撞南墙不回头,都陷入了绝境还没有放弃抵抗,必定是汉使无疑。
兜多此时已经怒火中烧,为了拦截这几个信使,他们的人已经死了太多太多,除了二个不能下马的伤员,他们现在的完整战力也只剩了三个人。
有一瞬间,兜多想过放弃,疏勒城的援兵正在迅速逼近,再继续这个任务,他们这些人走不走的了都很难说。而且,这两个信使还能射箭,明显还没死。他们三个过去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杀的了二人的。
可是,当这个念头来临的时候,兜日勒的阴冷脸庞就在他面前浮现出来,放跑敌人的代价或许要自己的三个老婆、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子孙女、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四个外孙外孙女来承受。他兜多赌不起,更是不敢赌。
没有过多犹豫,更加来不及感叹,已经下定决心的兜多开始下达命令“阿古拉、牧仁,你们跟我来;白音你们两个骑在马上掩护我们!他们只要敢冒头,你们就射。”
随着他话音一落,三人立刻下马,拿着弓箭,小心翼翼的前进。
桑达和部日固德此刻已经是大汉淋漓,气喘吁吁;陷阱外兜多的话语他们听的清清楚楚,三人走来近战,二人远程压制;让二人都不敢再冒头。
桑达摸出了后背背着的短矛,在部日固德面前晃了晃;部日固德此时也把弓箭扔在一旁,拔出后背的短矛;本来,两人给自己的定位是轻骑兵,除了弓箭和弯刀其它都不想多带;只是短矛是老三曲建功立业的成名武器,几乎三曲的每个老兵,胸中都有短矛的情节,两人也不好太另类。所以,一直以来,两人都没有放松短矛的训练,即使再强调轻装,还是会背一根短矛。
想不到,就在今天,又到了靠短矛决胜翻盘的时刻,此时此地,短矛就是二人手里最佳的武器,比弓箭好用的多。
冷静!冷静!两人不约而同的运起呼吸法,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就是两个呼吸后,两人彻底平静下来,先是看了下陷阱中有限的地形。
整个陷阱长三步,宽两步,深两步,陷阱中的长矛露出部分估计有不到半步的长度,土里埋的挺深,战马进来时压塌了陷阱中间几乎所有的短矛,只有左侧,两头的短矛还有些残余。
桑达先是把自己身边的残余短矛使劲摇了摇,埋的挺结实,不过还能拽的动。将手里的短矛重新往后腰一插,他双手用力“噌”的一声,拽了一根出来递给部日固德,由于需要有一头埋在土里的缘故,埋着的短矛拽出来时就变成了中矛;而后又拽出来一根握在左手,加上后腰插的,手上就有两根矛可用。
他又模拟了一下自己的战术动作,觉得自己可以突然移动到陷阱中间,当然只能坐着或者躺着,如果是站着,敌人马上的弓箭手还是比较容易攻击到自己;而后自己双矛连发解决掉两个敌人;如果遇到攻击,自己还能朝右侧翻滚。
这是以命搏命,九死一生的搏命,甚至是十死无生的搏命,直觉在以最大的强度提醒着自己,如果这么干,自己肯定离死不远了。
桑达此时非常的清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危机,如果有任何其他选择,自己也绝不会这么干,可是,可是,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两个人如果都不敢拼命,肯定一个都活不下来。
他自嘲地一笑,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想到的居然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曾经的爱人落霞儿,不是已经怀孕的妹妹香雪,更加不是风景秀丽,美丽如画的蒲类海;而是杨和,那个在伊吾听他悲愤控诉的身影,那张孜孜不倦教导他读书的面庞,那双穿越沙漠时递给他水囊的粗糙的大手,和那个如山岳般守护自己妹妹的脊梁。
这一刻,他不后悔,他必须要给部日固德争取到活命的一线生机,他不能让倒下的疏勒兄弟的血白流;而且敌人越来越近了,粗重的呼吸声更是清晰可闻,不能再等了。
桑达碰了下部日固德,示意他注意防守正面,就在部日固德双腿弯曲,转身完毕,双矛准备投出,全身警惕的同时;桑达也同时转身完毕,同时他向后一纵,霎那间,三个靠近的敌人已经全部出现在视野。
右手矛投出,短矛直接插入了阿古拉的胸膛,兜多和牧仁此刻也反应过来立刻放箭。羽箭和桑达的右手木矛同时击出,兜多和桑达同时中招。
短短不到五步的距离,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没有人会失手,两人同时胸口中箭(矛),同时瘫软在地。
即使桑达事先没有打招呼,可是背后的短矛的破空声和敌人闷哼倒地的声音已经足够提醒部日固德,他立刻反应过来,甚至没有时间扭头先看桑达一眼,就也向后一跃,压躺在桑达身上,右手短矛飞出,直接把来不及再次搭箭的牧仁腹部洞穿。
而后,部日固德一个前滚翻,把左手中矛竖在陷阱墙边,转身拖过桑达的身体,开始检查桑达的伤势。
此时的桑达,胸口和脖子同时中箭,已经再也无力回天,滚烫的鲜血从两个伤口汩汩流出,部日固德用了张青教的所有止血方法,就是怎么止只也止不住。他甚至没有一丝的力气再说出一个字的遗言,眼中的神采也在迅速离去。
“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把他们四个抚养成人,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们;我会帮助他们重建山藤部落,让他们可以纵横蒲类海;我会找到你的母亲和姐姐,给他们的男人一笔钱,让她们过的幸福;我会……我会……”部日固德带着哭腔弱弱的说着,语速很快,眼泪更是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越说越哽咽,声音沙哑的哭出。
此时的疏勒守军终于姗姗来迟,距离此处已经不足百步,如果不是怕误伤陷阱里的自己人,已经开始箭雨覆盖了;
二名骑在马上的龟兹伤兵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心里明白此时战机已失,继续留在这里就是送死。转瞬间,他们做出决定,收了弓箭,迅速撤离。此次的任务已经失败,他们必须把这个结果汇报给兜日勒。
当卫明带着人到来时,部日固德此时哭的像个孩子,高大健壮的身躯蜷缩着跪在那里,抱着桑达的尸体,不停的抽泣。
部日固德的脑海中不停的闪烁他和桑达曾经一起的画面:少年时,两人鲜衣怒马,在一片湖光山色中,纵横蒲类海,那时候的他们少年轻狂,嘴里聊着落霞儿和草原上的英雄,心中充满了幻想。
在山藤部落历经大变,两人在蒲类海再次相聚时,两人都已经是青壮年,战争的残酷迅速洗掉了他们身上的稚嫩,即使如此,他们还可以一起饮酒,一起到杨和面前宣誓效忠,那时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从那时起他们形影不离:一起努力学习,一起疯狂训练,一起艰难行军,一起英勇战斗;在鄯善,两人配合默契,为整个战斗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没想到好景不长,本来是一次小小的送信任务,居然成了两人的生离死别。
部日固德非常清楚,刚才的情形,二对三,如果不是桑达一命兑掉了敌人两命,并用自己的生命吸引了敌人的羽箭,自己是绝没有机会一击毙敌的。桑达兄弟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自己生存的机会。
看着桑达的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眼睛已经闭上,脸上一片安详。部日固德泪如雨下。
卫明滚鞍下马,也跳入陷阱中,拍了拍部日固德的肩膀,轻声道,“先把桑达兄弟的尸体弄出陷阱吧!等仗打赢了,我们好好送送他。”说着,从另一面抱起桑达的尸体,想跟部日固德合力,把桑达的尸体弄出来。
毕竟不是初上战场的新兵,虽然悲痛,眼泪也从来没有停止流淌;但是部日固德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和卫明在几名疏勒士兵的帮助下将桑达的尸体抬了出来,放在马背上。
留下几名疏勒士兵收拾陷阱,一行人牵着马,缓步向疏勒城而去。此时此刻,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此时,孙平和另外一名助手许冰终于快马赶来,看到马上桑达的尸体,均沉默无言,只能下马,随队而行。
不一会,疏勒王忠,都尉黎弇以及疏勒的主要官员均都赶来,看到为疏勒战死的汉使尸体,一个个都有着莫名的悲痛。
此时此刻,很多疏勒人对汉使的印象有了巨大的转变,大战之前的汉使是聪明睿智的、武勇非凡的,能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利益的。
而现在,汉使大人们与他们一起并肩战斗,流血牺牲,比起不停索要各种利益贪财好色的匈奴使者和龟兹侵略者要好的不知多少。
汉使对于他们而言是财富的使者,正义的化身,勇气的源泉和胜利的希望。很多人从此成为了汉使团的死忠粉,无论疏勒的政局如何,始终站在大汉一边,为大汉西域都护府的稳定和重建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一直走进城门,部日固德的情绪终于发泄了不少,看到疏勒王忠、孙平和黎弇都在身边,他努力整理了下情绪,而后讲道,“今天白天,龟兹姑墨一共六千多人对盘橐城发动了进攻,被我们打退,损失了千余人,杨大人判断,他们会利用黑夜偷袭疏勒城。
杨大人说,陷阱大阵不是万能的,白天龟兹吃了亏,晚上既然敢来肯定就有破解之策;而且,陷阱大阵能让我们产生依赖性,晚上的警戒必定减弱,这点很容易被敌人利用,夜袭成功。
杨大人说晚上用火箭不停的抛射,不给龟兹人可乘之机,就可以守住疏勒城。”
疏勒王忠和黎弇领着疏勒官员深深的行了个扶胸礼,齐齐言道,“多谢汉使大人,疏勒城记住了,感谢大人为疏勒做的一切,对于桑达大人的阵亡,我们很悲痛!”
孙平也拍拍部日固德的肩膀,郑重的说道,“我记住了,放心,有我在,疏勒城不会丢的。今天晚了,你在疏勒城住一晚,明日再回去,桑达去了,我们要一起安葬他。”
部日固德默默的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