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万顷,都在脚下。夕阳未尽,群星却在手侧,那样热切地为她舞蹈、璀璨。她坐在白云之上,悠悠地看,悠悠地想。
小白龙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腾云驾雾,他直朝她而来。
“初月!”小白龙在她身前,身形一闪,变成一个清朗、俊美的少年,冲着她轻轻地唤着。
初月?怎会又是这个名字。初月究竟是谁?或者,就如树妖所说,是五百年某一生某一世,自己的名字?
她正要相问,此生何生、此世何世、此人何人,却见一名白衣的少女盈盈地向那少年迎了上去,美目顾盼,脸上都是柔美的笑容。
原来,那放牧群星之人不是自己,而是她。她才是天界的神女。
“回雪,你迟到了!我已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少女嗔道。
回雪?她的心微微一痛。
原来,这就是初月和回雪。可他们为何会在这里,与自己有何关系,而自己又是在哪里?
“我知道错了,罚我吧,我认罚!”少年执起了少女的手,温柔地说,“你知我定力不够,不喜修持,今日被龙君发现,罚我在仙缘石上多坐了一个时辰。”
“你是该罚!不仅龙君要罚你,我也要罚你!”
“我说了,我认罚!罚我什么?”少年的笑容那样温暖。
“那就罚你陪我去看看人世的风景!”
“我们去不了烟火人间,会被神王重罚。”
“那就坐在云端之上,偷偷地看。神王不会因此罚我们的!”
“你这叫做思凡。”少年轻笑,却执着少女的手向前走去。
层云之颠,一双璧人比肩而坐。伸手,拨开云雾,烟火人间,就在眼前。
俗爱尘欢、凡尘种种,犹如一幅泼墨山水,带着湿湿的潮气,那是谁的泪么?是落雨了,是天地的泪眼,在倾倒无尽的相思。
自己是在天界么?云歌好生惊异,急急地走上前去,想要向回雪初月二人问个清楚明白,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一急,便悠悠醒转过来。
竟然是梦。
尘梦三千,怎会梦到如此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幽幽一叹,披衣而起,走到屋外。冬夜月寒,是那样孤清寂寞的一轮圆月。碧海青天夜夜心。月珑哥说,月亮之上,灵月宫中,被囚的神人夜夜数着凄寒度日呢。她仰首看着,心中不禁轻轻地叹。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离开他。她的心,是那样疼痛地,在将他想念。
黑暗中有人在将自己悄悄打量。她的心警觉起来,悄然握住了手腕上的灵链,回头看去。
是陆千羽。锦衣白袍,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流丽的线条。虽已有了数面之缘,可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将他打量。原来,人世间也有这样如诗如画的男子,原以为,只有月珑才能修持出这道与天地日月的容光一般华丽灵秀的容颜。
“陆公子……”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叫我千羽?”他迎了上来,眼中含笑,是烟火人间热切温暖的笑意,不似月珑,一颦一笑皆在尘世之外。
“千羽。”她没有迟疑,轻轻地唤,“天色已晚,你为何还不回家?”
他的笑愈加灿烂并意味深长,凝视着她,似在看她的单纯究竟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半晌才道:“你忘了么,这里是艳月楼,是艺馆。良宵难得,正是寻欢作乐的好时间呢。”
艳月楼里处处灯火摇曳,弥漫着****的歌舞之声。
云歌这才恍悟,自己已随陆千羽安排,住进了艳月楼。她眉头一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这么晚了,云姑娘为何还不回房休息?”
“是做了个梦,被梦惊醒了,出来透透气。”她轻轻地叹。
“是什么梦呢?噩梦吗?”
她抬眼看着他,明眸璀璨:“只是梦见两个人坐在云端,看人世的风景。”
“坐在云端看人世的风景?那是天人所为。”他不禁失笑,眼前的女子真可谓透明如水。
“你为何要笑?”她认真地问。
他拉起她的手,微笑着:“那就让千羽也陪你坐到云端,看看人世的风景!”他说罢,不顾她一脸的惊异,拉着她直向前方走去。
七宝玲珑塔不仅是南霁国王城的佛塔,还是王城中最高的建筑。
此时,陆千羽拉着云歌来到了七宝玲珑塔下。周遭一片安宁静谧,他一手揽住她的纤腰,运起功力,带着她腾身而起,便是到了第一层塔檐之上。略一借力,又来到了第二层塔檐。一层层地上去,转眼之间,他已带着她来到了塔顶。
他扶她坐下。
夜风很紧很冷,天空却很晴朗,月朗星稀,都在眼前。梦境那样清晰,自己可就是梦中,那放牧群星的少女?
“这里的风景,美吗?”他轻轻地问。
她点头,心中跳跃起快乐温暖的火花。
“姑娘一定常来此拈香。都说,佛塔寺里供奉的龙君经常显灵,替人消灾解难、添寿添福。”
她却摇头道:“云歌从不曾来过这里。”
“是吗?真的从不曾来过?”他细细地端详着她轻灵的眉目,幽幽一笑。
“这是冬日,星不灿、月不明,若是到了夏天,栖月湖的夜色会美丽千百倍。”他幽幽地说,“这里,可与你的梦境一般美丽?”
她看着眼前的一轮圆月。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极目望去,栖月湖就在前方,星月满湖,湖畔灯红酒绿、遍地烟花。她不禁轻轻地问:“烟火人间,便是这样的繁华似锦、绚烂而璀璨么?”
“俗世的繁华哪比得上天界的灵秀?凡人去不到云端,但在这里,也许我能给你,人在云端的感觉。”他凝视着她。
她有些错愕,是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
“昔时云中仙,今朝梦里人。云姑娘,可能告诉千羽,你来自何方,家在何处?”
“我说过,我没有家。我自小便被父母丢弃于冰天雪地之中,十八年来,只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说,我们行走于俗世之上,原是无根的浮萍?”
“是这样?”陆千羽静静地看着她,好生奇怪,“那日,你是如何去到湖中,又怎会失足落水,你哥哥呢?可要我传信,让他来接你?”
“哥?”她眉头微蹙,心中不禁酸楚。月华如链,长是人千里。此时此刻,月珑当身在何处?
见她神情怔忪,他急忙说道:“若是姑娘的伤心事,不提也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我知道,只要我有危险,他会随时出现在我的身边。”她答得笃定。
“真是兄妹情深。”他点头赞道,“他当是有自己的难处。你且安心住在艳月楼,我想,他一定会来接你。”他略一沉默,又道,“你们兄妹俩的名字都很动听呢,云歌、回雪。”
她看向他,皱眉道:“回雪是谁?你认识回雪?”
“回雪不是你哥的名字吗?那日,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喊这个名字呢。”
她忧伤地摇头。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念诵着从地宫里看来的句子,小心地试探着。
她听过,却并无反应,只是说道:“我哥叫月珑。可是千羽,你认识回雪?”
“不认识。”他认真地答,将她的迷惘和忧伤一一记在心头,“你认识?”
她也摇头:“只是做了些奇怪的梦,梦里有这样一个名字罢了。”
他终于能够放心,她与地宫无关,至于回雪,或者,只是一个巧合。亭亭似月,嬿婉如春。虽然笼着面纱,可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她在尘世之外。
“云姑娘可知这七宝玲珑塔的来历?”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漾起一星略带伤感的期待。
“不知道。月珑哥没有跟我说过。”她安然地答。
“七宝玲珑塔已有千年历史。据说,千年之前,龙族末代圣王因痛失所爱,为眺望远去的爱人,建造了这座宝塔。原本,它唤作相思塔。只是,沧海桑田,如今的人们啦,竟然将这里当作了神人显灵,可以祈福求利之地了。”
“是吗?相思塔?佛门清净地,竟然有座相思塔,岂不惹人笑话!”
她突然展颜,巧笑嫣然,恰似朗月破云,又如天人一般。他看在眼里,竟是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