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天空如墨,一个白色的身影逐风而行,飘然来到了栖月湖畔。
月珑于风中索然独立。灵光在前,似在将他静静地等待。
“龙灵,你要带我去见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他幽幽地问。
闪烁着灵光的龙灵上下跃动,似在将他回答,然后,投身入水,带着一道光痕,直向湖底而去。
“神界无极,灵力无边!”月珑轻喝一声,手指一点,栖月湖水骤然汹涌翻腾起来,并逐渐向两旁裂开,一条无水的大道在眼前出现。他安然地走了上去,一路向下,湖水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他隐没于水中。
他跟随龙灵来到了湖底,高大的石质陵墓赫然在目。似是感应到龙灵的到来,墓门缓缓开启。
他走了进去,墓门轻轻合上。墓中无水,火烛摇曳。墓室的正中,盘膝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回雪!五百年,别来无恙?”月珑淡淡地问。
“五百年,别来无恙!”那被唤做回雪的男子苦苦地笑。
“为何是此生此世?为何是现在?你要见我?”
“每一生每一世里,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都在等待。只是,不是要见你,是她。”
“那就随我回去,回到天界,我们都将得到解脱。”
“回去?”回雪伸手,撩起了衣衫。
月珑瞪大了眼睛,满眼的悲哀。他看到的回雪,衣衫之下,双腿已然石化。他枯守于墓穴之中,根本寸步难移。“多久了?”他颤声相问。
“五百年。”
“是龙灵作祟?”他愤怒地看向一旁灵光闪烁的龙灵。
“月珑,初月呢?”他看向他,眼中满含期待,不答反问。
“她为你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是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在找我,可是她……”
“她?你还要她怎样?”他将他打断,“天上人间,再也没有初月这个人了。”
“那你身边的姑娘……”
“她不是初月。她只是凡胎肉身,只是一个寻常的人间女子。我只想借她之手,助你和我重返天界。”
“初月,她到底去了哪里?”他仍不甘心,苦苦追寻。
“魂飞魄散!救你,是她最后的心愿。所以,我才会来到这烟火人间,将你找寻。”
魂飞魄散。
四个字是有千均之重,一字字敲击着他痛苦的灵魂。也许,早在五百年前,他便已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可他不甘心,仍痴痴地为自己虚构着一丝希望,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出现在他的眼前,盈盈而笑,含情脉脉。
沉默了很久,回雪才道:“你走吧,回到天界。我不需要救赎!”
“你以为我想救你?我只为初月!救你,是初月的心愿!”
“我说了,我不要救赎!”
“若无法带你回到天界,我便只能永留于人界,别无他法!”
回雪默默地看着月珑,凄然而笑。
天未明,湖面已是薄雾氤氲。
月珑走出栖月湖,于水面茫然飘行。好累,是直入骨髓的疲累。是有五百年了,心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
五百年来,他曾一次次试图闯入湖底的陵墓,却都为龙灵强大的法力所扰,一次都未能如愿。为何,为何今日,龙灵会主动带他进入陵墓,让他见到回雪。莫非,只为让他看清真相,只为让他终于肯选择放弃?还是因为,这一世,真是不同的一世?
“妖孽!胆敢侵入我陆家庄园!”
突然,周遭人声鼎沸,似有人在向自己怒声大喝。月珑安然抬首看去,自己竟然已行至了湖心孤岛,孤岛岸边,站满了剑拔弩张的碌碌凡人。为首的锦衣人怒目圆睁,手握长剑,正紧紧地盯着自己。月珑苦苦一笑,深怪自己太不小心,竟然在凡人身前露了形迹,正要御力而去,却突然停住。他的目光落在了锦衣人身边的灰衣人身上。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直呼其名:“楚骁,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杀孽太重,若不及时回头,早日种下善缘,他日,当沦落畜鬼道中。”
岸边为首的锦衣人正是陆天麒。听人来报,说湖面似有妖人行走,他于是带着楚骁匆匆赶来,果然看见白衣人飘行于湖面之上,看来绝非凡人。此时,听了白衣人的话,他颇为惊异地看向了身旁的楚骁。
楚骁也是一脸的疑惑,向那白衣人沉声问道:“你如何识得我?”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不记得罢了。记住我的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及时抽身,早种善缘,不要辜负了此生的灵慧!”月珑说罢,捻起手指,口中念念有辞。眨眼之间,清风过处,湖面之上,哪还有半点人影。湖岸诸人,不由得万分错愕,四处找寻,却是徒劳。
“楚骁!”陆天麒手指湖面,声音微颤,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爷,此人行迹可疑,许是妖人,待我仔细寻访。”楚骁急忙说道。
“你识得此人?”
楚骁蹙眉摇头:“此等异人,若是有幸见过,又怎会忘?我从未见过此人!”
陆天麒听过,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急令陆家庄园上下严加防范,防止妖人潜入。
且说月珑渡水回到岸边,见四下无人,收起灵力,显露形迹。
“湖水冷吗?”
有人殷殷探询,他看清了来人,是云歌。
“银丝灵链感应到有人施法,我便跟了来,却看见你。哥,你终于肯出现了吗?”
“云儿,你的灵力长进不少呢。”他答非所问。
“哥,我可是天女初月转世?”她猛然相问。
他有些错愕:“谁说的?”
“那日跌入湖中之后,我便常常做梦,梦见一个叫做初月的姑娘,在层云之颠放牧群星,还有一个叫做回雪的男子。哥,你说过,梦境与前世无法忘却的爱恨情仇有关。你还说过,我是被神灵贬黜放逐的天女。你要我随你返回天界,做那在层云之颠放牧群星的天女,不是吗?还有……”
“还有什么?”他看着她,目光冷凝似冰。
她并不退缩,仍然在说:“还有千年树妖,她唤我为天女。她还说,五百年,每一生每一世里都能看到我,看到我和你!”
“你不是初月。初月早在五百年前便已魂飞魄散。”
他答得肯定,她却并不相信。
“我是谁?若不是天女初月,那我究竟是谁!”
“你是凡人云歌,仅此而已。”
“可为何是我?为何五百年中,每一生每一世都是我?”
“你如此肯定树妖所说都是真的。即便是她没有恶意,你能保证她没有看错?神界之事,区区树妖能知道什么?”
“可是,千年了,她在栖月湖畔已修持了千年!千年以来,栖月湖畔发生过什么,她都知道!”
月珑嗤之以鼻。
她不禁情绪激动:“哥,千年啊!千年还不够吗?”
“千年算什么?”他看着她,眼中痛色弥漫,“你竟是愿意相信一个树妖,也不肯信我么?”
即使不是朝生夕死,可千年于寂寞的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天知道,天上的神灵知道,他的苦。
她怔住了,她也知道,他的苦。
树妖都说了,没有见过比他更寂寞的人。天上人间,他孑然一身茕茕独立,背负着永恒的诅咒,背负着生生世世的孤寂。
“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话!”她的心凄苦而惶然。她执起他的手,泪水潸然而落。
“云儿,你叫做云歌,你只是云歌。我选择你,也是不得已呢。”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伸手轻抚过她笼在面纱下的脸颊,“你知道原因,那或许,便是所谓的缘分,所谓的宿命吧。”
“哥,我相信你!”她泣不成声。
“或许,我错了。应当还你凡人的身份,让你享有一个凡人应有的幸福人生。是我,让你的生命沉重而无法负轭。”他的眼中满是怜惜。
“云歌愿意帮你,帮你找到你要寻之人,要找之物!”
他听过,微微一笑,却满是悲悯。
“哥,你为何不告诉我,五百年前,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初月、回雪,还有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为何你会堕入人世,你在找的究竟是什么。哥,五百年了,你不觉得孤单和寂寞吗?告诉云歌,即使只能倾听,也是好的呀!”
“来日方长。回去吧,云儿,我也该走了。”他淡淡地说,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转身而去。
云歌看着月珑越去越远的身影,满心失望。“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五百年,生生世世,我真的能随你去到天界,做云中的天女吗?如果我选择放弃呢?”她的手猛然抓住了脸上的面纱,却又骤然停了下来,兀自呆了许久,她终于垂下了手,泪水潸然而落。
云歌,安心地留在尘世中吧。也许,你真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俗世之爱呢。远处的密林之中,月珑却在轻轻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