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虽不解亦不信眼下能有良策可解困局,还是拱手示意他说来听听。
朱厚熜拱手就说:“此一策为釜底抽薪。运河已然上冻,甚至长江可见冰凌,漕运水运已停,或可从扬州调集闲置漕船、征用左近沙船;借用龙江船厂木料,并于左近采买;令皇家船队与江南船队拆下多余锚链,并于扬州采买。从浦口到下关建浮桥,以六马共行为准,在浮桥西侧百丈以铁锁横江,分数十骠骑将军火炮给船队与江心洲守护浮桥与铁索,过江后只需守着南岸卢龙山仪凤门一带足矣。天堑变通途,南京城中待价而沽者失了最大的倚仗,安敢首尾两端反复横跳?”
英国公捻须思索许久,猛地一拍案几正色说:“没了长江天堑,南京跟汴京有何区别!而今的江南温柔乡没有几分血气敢跟北地将士一决雌雄。某现在就安排保国公过江与魏国公统筹南岸,让张烈去扬州、王宪于本地连夜调集物资,明日此时先拉起铁索,后日此时浮桥必须初成!待十二日,殿下直接坐着王辇过江!”
朱厚熜得寸进尺又要求:“让各部拣选堪用物料,这浮桥选址也让南京工部与本地匠户、随行的工匠议一议,最少要用三月。年后依浮桥改成石拱桥或是铁索桥,修桥头堡。朝中即使不认这账,父皇也得认,再说这可是利国利民,又一本万利的好事。”
英国公摇头笑他:“这大江于此处横亘万年,素来称之天堑,还是头一次有人痴心妄想要给他修座桥。”
朱厚熜并不反驳,只呵呵一笑罢了,英国公见他如此,也就放心去忙浮桥之事。他又反复琢磨了一下,眼下恐怕还真建不成南京长江大桥,国人对石材利用的并不好,大多数建筑都是土木所制,像赵州桥那样的石拱桥只此一列;铁索桥就更难了,这年头的钢铁产量想建一座三四里长的铁索桥要用掉的钢铁不是一年两年能凑齐的;何况西山的水泥现在还在最原始的摸索阶段。所幸不去好高骛远,先将就用用浮桥。
当然有两日空闲朱厚熜就得好好利用上,先把这几日大小筠儿的功课考校一番,着重考考数学,再听听这几日她俩学的琴曲如何了。
第十五日上午,朱厚熜正和大小筠儿听衍圣公讲古,云逸就来禀报南京守备魏国公与南京一众官员来迎驾了。他立即就和衍圣公接见魏国公与这一众官员,除了二十余勋贵有点看头,文官就只有新升职的李孟旸带着南京六部一群不大不小的侍郎,不过惊喜还是有的,岸边停了一艘巨大的奢华宝船来接他,大概十二丈长,三丈宽,三丈高,至少也两千料。魏国公还说象房的驯象已经准备好,只要王驾一踏上南岸,就可以为殿下的象辂挽车。魏国公已经见了张仑,能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亲王的象辂?这就是明显的提示了,还不能启程,最起码他觉得还不行。
英国公也没客气:“魏国公无需如此,殿下已言明这江今日还渡不得。想必诸位都看见了,神武军与皇家船队正在准备架设浮桥,这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南下大军本就有神武军与左右武卫共五禁卫六万,随行车队数千,降卒一万五,徐州之战后万岁爷又派了镇国军与左右威卫五禁卫六万驰援剿寇之事,中都留守司也派了七卫近四万。十六万大军近半都是骑兵,可不能在起了冰凌的江面乘船渡江,亦不能依靠小船每日来回转运粮草,这都需要浮桥。两日后,浮桥建好,殿下就乘着宫里配给的六马金辇过江,届时才要劳驾诸位于仪凤门接驾。”
魏国公顿时一喜拱手称赞:“殿下果真有古之大将遗风,虽数九寒天,亦与士卒同甘共苦,不忍先行与近在咫尺之南京,此乃天下之幸!”
李孟旸也带着同僚附和。
他知道魏国公这是真赞同了,就邀请:“既然诸卿能理解,孤就放心了,稍后衍圣公将代孤赐宴与诸卿寥表谢意。而王妃念叨魏国公多时,不如去她们那用个午膳,叙叙家常?”
魏国公恭敬拱手:“谢殿下赐宴全臣亲亲之谊,臣不胜感激!”
李孟旸等也拱手谢恩,欢天喜地地和衍圣公去偏帐吟诗作对去了。朱厚熜带着魏国公去见了他侄女寒暄一番,就喊了英国公来一起用膳,当然其实是要听他谈谈南京局势。王沈氏送了吴王府特色茶点,朱厚熜就喊她屏退左近,稍后直接就问道:“左近已无他人耳目,叔父可直言南京局势到底如何?”
魏国公立即放下奶茶说:“南京京营如今有二十余万大军,各家勋贵能使上力气的不多,各卫所指挥多有产业与本地士绅纠缠不清,卫学军户子弟又多摆在本地名仕门下,实在不好说能不能压制住。倪岳等致士的老大人有心摄服本地大族,然权柄已失,成效差强人意,月前倪公仙逝,又少了几分底气。而最棘手的却是本地豪族近日蛊惑民心,以各家佃户为例,说朝廷要把北地的皇子皇孙都封建江南,以后除了官府的赋役捐派,还要以民脂民膏供奉宗室。无知小民经不起威逼利诱多有为其摇旗呐喊者,在城中茶庐酒肆日日有人聚集抱怨朝政,南京城人心惶惶。”
朱厚熜嗤笑说:“都是些鬼魅伎俩上不得台面,以魏国公看,眼下是该大军威慑,还是突击南京叛逆首目?”
魏国公皱眉劝道:“眼下大军未至,浮桥一成,能安稳些,可保暂时无人敢动歪心思。但文人仕子最好品评时政博取名望,难以辨识其中到底几分叛逆几分真假。”
英国公冷笑:“如今南京勋贵领着二十万大军,竟还在百十士绅的清谈之下瑟瑟发抖?还是说彼等早已与之合流?”
魏国公有些恼怒立即反驳:“哪一家勋贵不想把这刀头舔血的营生换成升官发财?这天下哪一门手艺都比杀人的手艺学来更轻省些,何必如此苛责!”
朱厚熜拱手安慰:“魏国公大不易啊,带着这样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货色还能弹压局势,实属难得!如果孤在登岸时,把阖城士绅、勋贵、豪商请到天妃宫赐宴,以一万北军配合,魏国公控制城中南京京营需多久?再控制内外城门,戒严南京需多久?”
魏国公虽惊愕于此手段激烈,却正色道:“只要放开手脚,只需两个时辰!但难免见血,或许有困兽尤斗之事出现于江宁中南临近皇城处或是此前从不关闭城门的聚宝门一带,届时需殿下遣猛将锐士立即扑杀。”
朱厚熜示意记着说话的英国公但说无妨,英国公就建议:“不妨就以监国名义以天家龙凤双子为由,赐宴于天妃宫,让南京礼部、太常寺、光禄寺等立即大力筹办。等浮桥架起,后队骑马步卒一到,就以王妃赏赐国公府回礼名义潜神武卫一部入城提前准备。此外不如让王伯安带着义从暂且放下快马补给讨逆军回援江浦,让张烈从扬州顺便把那半数枪炮先调回来。”
朱厚熜自是赞同:“大体就如此办,不过宫中确实让孤带了重礼,故中山王之兵刃甲胄一套,极北白熊皮两件,就在筠儿副车保管,对了,太子皇兄和孤还送国公两只金丝神猴,跟父皇的左右将军也一起在随行车队。其余年节贺礼都随后队辎重南下,小年前后才到。明日魏国公要弄点大动静把天子所赐先祖圣物迎回家庙去,借机可潜咸宁侯世孙仇鸾领一千户神武卫入魏国公府出几分力。当然宝贝太少用人太多不成,顺便把车队里王府的属官送去打理瞻园,把孤与筠儿的衣物与日用、家私一起归置一番,进城后,孤可就当叔父家是自己家住了。”
魏国公恭敬拱手致谢:“吾等徐家人莫不感激于殿下斡旋迎回先祖遗物,此大恩难谢!而徐家与三皇子联姻,实是徐家受益颇多,此不可不报,瞻园就是徐俌这做叔父的给殿下大婚的贺礼,自然是殿下自己家,府中只不过是殿下不在时帮殿下打理一二罢了。”
英国公打趣他说:“糖哥儿能称你一声叔父,就给足了你面子,可别死抻着,京中勋贵都称呼万岁为皇爷,东宫为大爷,秦王为小爷。别眨眼,你没听错就是秦王,叫秦王才是一开始就共襄天津的自己人。私宴上某家与定国公、成国公等自家人可称三郎,家宴就称糖哥儿!你瞪什么眼?没大没小的!莫非不知家兄与糖哥儿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英国公府上下都当他是本宗嫡长子,惯号宗子之称。成国公那个没眼力见的又没魄力的想送女娃娃结亲,被徐永宁那没皮没脸的抢了先而已,以后终归也是自家人。”
魏国公赶紧求饶岔开话题:“老哥哥,老亲家,筠儿可都在呢!昨日某还纳闷,怎么你那妹婿保国公一见某就拉着手说自家人,原来如此。”
英国公突然又换了语气说:“世英还在光祚那,要不明日一起和御赐遗物送回家庙?”
魏国公老脸一沉,郑重拱手便慷慨而言:“徐家出了忠烈的子孙自是要奉入家庙,此徐家之荣耀,还请老哥哥费心操办一番。”
朱厚熜思索一番就说:“那就立即派快船去扬州用一千神武卫把徐光祚和那一半枪炮队换回来,明日让他带着整支枪炮队与仇鸾的千户,护送故中山王圣物与平寇伯遗骨入徐家家庙供奉。入暮时趁着天色昏暗,让仇鸾带徐家仆役穿着衣甲假扮神武卫回江北大营。后日一大早再充入王妃赏赐送回去。”
英国公大赞:“那某这就去如此安排,魏国公也别逗留了,时日紧迫,赶紧回去加紧部署。”
朱厚熜继续去找衍圣公听他讲古,将南京城从石头城到金陵到建康最后变成陪都南京的前世今生,当然十里秦淮也成从老爷子嘴里的“隔江犹唱后庭花”渐渐变成“才子佳人论诗书”。
不过有一说一衍圣公的学业功底厚积薄发之下,他根本跟不上老夫子的节奏,两人坐在中军帐看着南京城,自是有几分豪情,衍圣公讲完古,喝了杯薄酒就再也按耐不住诗意喷涌而出,当即就是一首。这朱厚熜倒是不反对,可接下来就傻眼了。
衍圣公刚吟诗怀古,颇有几分壮怀激烈的气势,怂恿他:“殿下能作出《少年大明说》那等文赋,又正当此时此地坐于千军万马之中,俯瞰繁花似锦之城,何不小抒豪情,再留一篇佳作传世!”
朱厚熜一愣,舔了舔嘴唇就搪塞老夫子:“今日刚听完恩师怀古,思绪万千,但弟子如何能及恩师诗词文赋之造诣,此刻不敢献丑,待来日理清思绪,再拙作一篇,请恩师斧正。”
衍圣公也不管他敷衍,只自己抚掌而言:“明日起,老夫就带着齐鲁仕子就随时洗耳恭听。”
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此刻朱厚熜深有同感,自己的水平充其量也就只能做一篇中规中矩的科场诗词,但想糊弄一代大儒门都没有,脑子里关于长江的诗词只有三首还未出世,除了杨廷和他儿子杨慎的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是毛爷爷的《沁园春·长沙》和《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至于抄后两首还需要大改,现在没那本事,更没那气场。今晚好好想一想这临江仙到底怎么写的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