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第十三日,有了天子圣旨谒陵祭祖就简化了许多,但还是从天还未亮折腾到日上三竿,朱厚熜几乎是含着感激的眼泪看着陈宽抱着弘治爷的皮弁服进享殿的放置于锦褥之上,然后由太常寺礼官代念祭文曰:“孝仍孙嗣皇帝朱佑樘,再拜稽首上言:臣闻尊敬先世,人之至情,祖父有天下,传之子孙……”
再然后四拜之后就是朱厚熜自己上表的祭文:“孝云孙吴王朱厚熜,再拜稽首上言:敬天法祖,华夏千年遗风,岁已将尽,子孙来替父皇告祭高祖添丁进口之喜,太医院切脉确定明春帝系将喜得双生子,或为龙凤双生,此为百年来吾家未有之喜不敢不报,另云孙朱厚熜月前已然大婚,娶中山王徐家双生王妃二人,此亦进口之喜不敢不亲报祖宗知晓……”
英国公实在难以忍受朱厚熜大白话絮絮叨叨,就咳嗽了一下,朱厚熜就赶紧收尾,这才让大家的膀胱有了尽快休息一下的机会。
等太常寺常驻凤阳的礼官把下面的程序迫不及待的加快速度弄完众人一出正殿,呼啦就跪下一大片,正对着陈宽抱着的天子龙袍五拜三叩,纷纷恭贺龙子双生之大喜。朱厚熜和英国公也不得不跪下,陈宽急一头的汗,英国公便解围:“请吴王代皇帝陛下行赏。”
陈宽赶紧抱着皇帝龙袍过来:“吴王,您快起来,替万岁爷行赏。”
等朱厚熜站起来,陈宽就捧着龙袍站在他左前,他更不知道这前所未闻的喜事咋赏,就问英国公:“英国公,此天家喜事本朝似乎未有先例,今日首贺之内外官员,皆飞龙金币两枚,丝绢两匹,两份正旦岁赐可够?”
英国公赞同道:“却无先例,依老臣看,不如先录名后,以此制行赏,报于京中看看?”
朱厚熜拱手答:“谢先生辈指点,那就依此例办了。”
英国公更会演毕恭毕敬地拱手答:“此殿下聪慧机敏,非懋之功,愧不敢受!那就请陈公公负责在砖城外录名,殿下吴王府长史操办赏赐于皇陵外行赏?”
陈宽只好笑着拱手说:“那咋家就领命去办差了,正好后面南京也去不了了,不如英国公就替吴王殿下收着万岁爷的袍服?”
英国公立即就拒绝了:“这万万使不得,岂可由外臣沾染天家圣物,旨意是吴王替父祭祖,那就由殿下保管,过江后让小爷捧着皇爷龙袍在孝陵亲自替父祭祀?”
朱厚熜听出来英国公语气停顿有异,明显是在提醒他拒绝,就断然驳回:“孤虽是三皇子,可已经在之国的途中,更是藩王,不可保管天子圣物,更不能捧着十二章天子龙袍谒陵祭祖,若陈大珰不能随孤于南京祭祖后再回徐州就值,不妨让身边小公公代劳录名,自己去将此事立刻报于宫中?”
接下来就是立即转场泗州,昨日已经通知了那边,今日到了那边,在斋宫待一晚,明日立即谒陵拜祭,但是朱厚熜此刻哪有心情再看一路的山山水水,跟英国公两人坐在二十几度的车辇里边,就跟坐在针砧上一样忐忑。这明显就是陈宽故意在试探,平素宫中的大小太监除了东宫八虎只有王岳和金辅、苗逵因为经常来往,比较熟悉,其他人莫不视“秦王”为洪水猛兽。再说陈宽这厮,伴驾十余日甚至都没主动拜见过他,这弘治爷前脚给了个作“橡皮图章”的监国,后脚就送你一身十二章天子龙袍,入你娘也太吓人了。英国公更是上了车辇就一直瑟瑟发抖,老爷子可是从土木堡一路过来,经过的四朝元老,掌兵四十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什么花活没见过,只是没想到今日北京有人甚至怀疑他了,心中的委屈、不甘、愤怒可想而知。
英国公最后恨恨地喝了一杯太白仙酿,双眼通红地怒骂:“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神武军捞了一把大的吓到了京中的废物们,竟然把老夫当做伊尹霍光了?或者当做董卓曹操?某张家先祖、先父皆为大明朝,为老朱家战死沙场!他们对的起张家世世代代的忠义武烈吗!开国的勋贵因为建文朝死了个干净,靖难的勋贵因为土木堡没剩几个,不算那些猪一样的侯伯,就剩六个国公了,张家带头和成国公撑着,云南沐家又是养寇又是自污,定国公和魏国公的徐家连朝堂门在哪都不知道,每况愈下,保国公朱晖不提也罢,这入他娘要赶尽杀绝啊!”
朱厚熜看着六十多的老国公只顾怒骂,连眼泪飚出脸颊都顾不上管一管,只是无言以对。他心里很清楚,张家要是没有自己一百年后还是张家,可现在平白跟着自己误入歧途了。而今满京城经过杨一清的宣扬都知道朱厚熜仁厚孝谦,那一头白发就是因为“多智近妖,多情似水”,对大师傅张忠以及二师傅杨一清、小师傅临溪就像对父亲一般恭敬、孝义又亲近,都把朱厚熜和英国公张家、定国公魏国公徐家和杨一清、杨廷和这两个大儒黎淳的弟子,王鏊、王守仁父子以及向黎淳请教过学问比较亲近的李东阳视作一党。如今好了,把别人吓着了,你还根本没法解释。可朱厚熜真正拉拢过的只有朱厚燳、英国公、杨一清与王伯安四人而已。
英国公见他不说话以为吓着他了,就宽慰他:“糖哥儿,莫要怕,真有一天事不可为,老夫就算拼了老命也会让你大兄张锐和二兄张烈与送你和张仑去海外。”
朱厚熜摇头说:“现在细细想来,这次父皇派出京大用的大多都是与孤为善的,杨师傅也要去总制陕西三边,京中只有定国公一个了,连京中银行几百万存银与千余新制枪炮都送来了,说明不是父皇试探。或是京中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比如那三四万贼寇背后的人挑唆,而老泰山的信使还没到。”
英国公冷笑着:“等几天信使到了,或者京中勋贵驰援的人到了,就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败类了,老夫绝饶不了他!”
朱厚熜决绝地说:“叔父要催一催讨逆军,告诉他们有人已经准备整治神武军上下了,让他们力气要用足、手段要灵活、速度要加快、范围要扩大,必要时可以下死手,孤会保住他们。如此也好教心存侥幸的那些知道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英国公有些心疼地说:“自家的瓶瓶罐罐都打烂了,以后苦日子可不好熬呀!”
他却嗤笑道:“那范亭一个边角的小卒都知道要破旧立新,说明不破不立!若挖不出毒瘤,就只能养蛊自弑,反而白白耗费了精元。”
英国公点头,就立刻去安排亲卫去传口信了。
第十四日的谒陵祭祖就仓促了许多,主要是朱厚熜和英国公都焦虑于北京的局势,陈宽今日依然捧着龙袍陪同祭祀,可能在等京中会信,并没有去徐州赴任。
卯时祭祀完毕,英国公立刻就下令拔营南下,直奔江浦东侧浦子口,同时派人提前去确认张烈率领的皇家船队和济烛的江南船队位置,并派出张仑带令箭、信符去应天府通知南京接驾护卫,准备吴王代天子谒陵之事。
如今长江南岸有神武讨逆第一至第八军八支各二千四百人,各带中都留守司半个卫两千八百人,每支讨逆军都有五千二百人,共四万一千余人,相当于八个卫游弋于江南。江北则有六支讨逆军,徐光祚、杨致终所部十三军与王宪、李平所部十四军人数较少,各只四千八百人、两千三百人,江北共两万七千人。看似兵力庞大,但分散各处,且人员驳杂。而中军算上八百锦衣卫,如今也只禁卫神武卫额员一半,恰好一个卫人数,五千六百人。英国公不得不准备在江浦暂驻等待后队与京中援军到达,再图南下,毕竟南京号称驻军四十八卫,账面上有三十万大军。
傍晚时分,中军抵达江浦东南浦子口也就是浦口,与南京(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龙江关(本文特指最初凤仪门外的龙江关宣课司署)隔江相望。英国公派了一个百户由常敬义带着驻扎于江浦西侧西江口与南岸大胜关遥遥相对,并让张烈与济烛麾下二百大船卸下援军物资,打上南京监国吴王与神武讨逆十五军旗号,游弋于采石矶到燕子矶之间,包括能驶入的各处河汊,比如秦淮河、上新河、下新河。
如今之长江下游不比后世,由于没有在湖广大规模“围湖造田”,长江所携泥沙更少,河道更宽阔,水深也较深。只论南京段,则从古卢龙山,即今狮子山至凤台山段被称为龙江,浦子口至龙江关也就是浦口至下关处,江面上有道士、护国、中口等巨大的江心洲,把长江水流分成多股,而西南侧龙江对面的江面为草鞋夹,这里江面狭窄,风平浪静,便于航行、停泊。龙江之地内还有淮水、金川之河,舟楫辐辏,成为水陆要道,呈现一片繁荣商市,且还设有龙江水马驿、龙江渡、龙江船厂。而龙江船厂就是当年给郑和船队造宝船的,下西洋的始发地,记录于《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著番图》,后人简称《郑和航海图》。
朱厚熜早先并不知英国公要在北岸苦等,而是以为明日就会南下,晚膳后就问英国公明日如何渡江,才知道老爷子要等后队与援军。可后队步卒虽然有新近置办的战马代步也要至少三五日才能陆续赶来,辎重最早也在九至十日后。成国公领镇国军与左右威卫援军南下分了前军骑兵与中军步卒、辎重三部,前军不带辎重补给,一路接收神武军留下的马匹、冬衣、补给驰援,至少需十二日;援军步卒一路由地方提供粮草,需二十日以上;援军辎重更需近一月才能到。而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九,弘治爷给镇国军的调令是驻守徐、淮、扬三地,肃清两淮,能下江南的只有左右威卫,就算神武军提供多余战马代步,两卫加起来最多只一万二千余骑兵和上马步兵能在半月之内赶至应天府。但这十禁卫十二万南下大军共有十三四万战马,加上中都留守司派去讨逆的七卫四万人马,每日需要的粮草中有一半多需地方征发民役运送,江南人心本就不稳,不能久拖。
朱厚熜试着建议:“叔父,讨逆之事需趁逆贼还未从三四万贼寇覆灭中回过神,以雷霆之势快刀斩乱麻,以十几支讨逆军齐出乱拳打死老师傅,若吾等在江浦露怯,苦等援军,则大势去矣!”
英国公无奈摇头:“魏国公收到圣旨至少已两日了,还未有消息传来,眼下不知南京城中形势,老夫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五千人送你去屯兵数十卫的险地。”
朱厚熜拱手说:“魏国公想必也在城内使尽浑身解数控制南京京营,孤有一策,可助魏国公一臂之力,顺便解决大军此刻窘困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