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龙教龙女
话说“妙公子”受了重伤,万剑一背着她一路狂奔,希望赶到城镇找到大夫。可附近杂草众生,乱石成堆,重峰交错,剑一渐渐地迷失了方向。他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久,一股杀气凌然从一片林中冲天而起,林中荆棘密布,乱草丛生,看似无规矩的上古丛林,内里却暗含蕴藏着九宫八卦之变。
逍遥剑法也是由九宫八卦演变而来的,这难不倒剑一,按九宫八卦乾九坤一坎三离七震二艮四兑六巽八,向正北走九步向正南走一步,再向正西走三步……几个穿插来去,剑一便过了这天然阵法。可一湾泥潭横跨地表,挡住了他的去处。眼下,泥潭对面有一间很大的茅屋,四周围着篱笆,几只鸡来回追逐,一人坐在里边。
“晚辈万剑一误闯贵地,只因我的一位朋友不幸受重伤,恳请前辈让我们进贵舍疗伤。”万剑一唉声恳求道。
“既然你有本事破了我的九宫八卦阵,要过这区区泥潭有何难。”
那人不经意间喃喃自语,似在哼唱,似在吟咏,其曲调词藻,无不包含一个“愁”字。
情断先肠断,伤心落万丈。情分已虚无,诨骗情难长……
诗音缥缈惆怅婉约,缠绵悱恻愁肠寸断。万剑一忽地觉得有些耳熟,当下摇了摇头,不应该想别的事,救肩上的佳人要紧。
“那晚辈打扰了!”
万剑一说了句客套话,纵然上前,几个驻足,轻点泥潭上的截木,身影绰绰,快若急电,竟是一招“白驹过隙”。转眼间,他掠过了泥潭,稳稳站在对面。
“前辈,恕晚辈冒昧,请救在下的朋友!”
万剑一低头瞧了瞧那人,心中猜度她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女子,容貌出众,犹如水中芙蓉。无论过了多久,年龄多大,也掩盖不住她清纯的容颜。那样的容貌竟然带着点点哀伤,颦蹙皱眉,究竟在思念何人呢?
“岁月催人老啊!”
那女前辈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怔怔地望着远方,眼里却包含了无限的凄凉惆怅。
“前辈,请救救我的朋友!”
许久,万剑一跺了跺脚,急了起来,若再不救肩上的佳人,恐怕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若要救她,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那女前辈并未放下手中的活儿,嘴角微微上翘,一把软剑忽地出鞘,插在地上。
万剑一见其杀气腾腾,不敢抢攻,急急后退,逍遥剑护在身前,再把“妙公子”轻轻放在地上,严阵以待。那女前辈握住软剑,柔腿一蹬,飞身前来,使出一招“醉里挑灯”,持剑直挑剑一的脖下天突穴,剑芒吞吐,忽明忽灭,快若灵蛇。
万剑一一退再退,脖子几乎贴着剑尖,右手抽剑自护,剑若巨钳,竟是一招“螳臂挡车”。“叮叮……”的数声,那女前辈几次猛攻都无功而返,娇叱一声,双脚点地跃起,犹若九天仙女下凡,身影清丽,如不食烟火。剑芒一闪,瞬间刺出数朵剑花,竟是一招“仙女下凡”。
万剑一望着那如轻燕的丽影,不禁一怔,手中运力,忽地剑芒暴涨,气若虎狼,落叶簌簌,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这正是逍遥剑法中的“狐假虎威”。此招虽势大,但只是吓敌以退之之用。那女前辈见此招势不可挡,不敢贸然进攻,媚眼一别,才知上当——那只是虚招,只是剑一故布疑阵罢了。女前辈怒叱一声,持剑挥空,似唱歌,似跳舞,如精灵,如柔蛇,点点剑芒,个个身影,一切弥天盖地袭来,犹若一场无情暴雨,这是一招“无情风雨”。
万剑一一撤再撤,一挡再挡,衣袍几处被利刃划破,忽地双脚点地,跃上树梢,凌空俯冲。此时,他感悟天人合一的境界。
心到手到,气到劲到,剑到人到,天地唯我独尊,万物为我所起。
毫无预兆,一声剑吟响起,无数剑影空袭而去。剑吟若凤鸣,人升九天,翩跹起舞,这是一招“凤舞九霄”。“刺”,剑一低喝道,无数剑影中,一人一剑,穿插而出,犹若一把巨锥,直刺大地,任谁也难以趋避,这是擒龙十八式中的“刺”字诀。
“咦!”的一声,那女前辈神情顿间恍惚,似乎发现了什么,出剑有些阻滞,措手翻转,勉强使出一招“梦里落花”,一朵朵樱华因空而起,也因时而逝,竟似梦中昙花一现,刹那芳华。万剑一握紧手中利剑一刻也没松懈,一招接一招的使出擒龙十八式中的划﹑转﹑劈等字诀。这剑招的妙处、威力和变化等精髓一一展现,他化为无数身影,拖着长长的剑轨,一一攻去。用不了多久,胜负已分,逍遥剑架在那女前辈的粉颈上。
“别……别杀我奶奶……”
忽有一个孩童连滚带爬,趋走过来,口中唉声求道。
“你误会了,我没想要杀了她。”
毕竟万剑一还要请女前辈出手搭救妙公子,既然这样,就此作罢,免伤和气。
“你你你的剑法究竟是谁教的?”那女前辈声音颤抖,有些激动。
“在下恩师逍遥子。”万剑一不敢怠慢,当即回道。
“不,不是逍遥剑法,而是擒龙十八式,当年擒龙英雄南宫错所创的剑法。”
那女前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双肩不断颤抖,双脚几乎瘫痪,好像多年来的噩梦忽地不复存在,换来的是些许的希冀;即使是一丝的希望也更胜于绝望。
“是干爹教的。”万剑一竟看不出一点端倪——这眼前的女前辈究竟为何如此追问?
“你干爹是不是南宫错?普天之下,能教你这擒龙十八式的唯有他了。”
那女前辈失声喊道,把内心痛伤的一切催化,转而衍生成希望。
“是的,难道前辈认识干爹?”万剑一内心已觉不妥,试着问道。
“他没死!”
那女前辈呼声叫道,一股惊喜之气充满了她的胸中,并涌现在粉脸上。她仿佛从绝望中重生,就像绝处逢生的蝼蚁和浴火重生的凤凰。
“干爹好好的,你怎么咒他死?”
万剑一仍未发觉那女前辈与干爹断肠人有何关系。
“他没死,南宫大哥没死”,那女前辈雀跃道,抱起孙儿,紧紧揽住,然后平复心中喜悦,转而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你是何人,为何认识干爹?”万剑一觉得奇怪,细细思索一番,忽地明了几分,反诘问道。
毕竟干爹南宫错退出江湖三十年之久,已被世人所淡忘,至今能认识他的又有几人,何况他曾一度希望他的名号在混沌的江湖中忘却,在英雄的名册中删除。
“我曾是神龙教龙女,他的妻子……”
那女前辈望着远方许久,胸中终于舒了口气,对着剑一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龙女?原来你就是当年差点害死干爹的龙女……不守妇道的贱妇……”万剑一还想说出更难听的话,但看到妙公子生死垂危的样子,不得不将那秽语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忽而忆起断肠人交代的话,厉声斥责道,“你那样背叛他,心中是否有悔?”
“不后悔!”那女前辈毅然道。
“什么?不后悔!”万剑一怫然怒道。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他人莫管也无权过问。”
神龙教龙女不多思索便说出一句让剑一不想听的话。
“他是我干爹,我不是外人,请说个为何那样做的理由。”
万剑一的右手指紧紧勾住逍遥剑护柄,势成弩张。在逼不得已下,他不得不遵于干爹断肠人之言,斩杀眼前这人。可龙女的下一句话,让剑一松了口气,放弃了刚才的念头。
“其实我不后悔跟南宫大哥在一起,也不后悔那样做,我觉得南宫大哥在九泉之下一定会谅解。”
龙女神情忽地复杂起来,转而叹了口气,毅然道。
“那你为何还要出卖他?”万剑一忿忿不平道,眼里闪烁着疑惑不解的光芒。
“我为了保全爹娘和南宫大哥的儿子的性命,不得不这么做。”
龙女的眼光异样,表情复杂,似乎对当年的抉择和做法,是多么的不忍。
“那这孩子是干爹的孙子么?”万剑一指了指龙女怀里的小孩。
“是的,他的亲孙。”龙女毅然应道。
此时,万剑一叹了口气,即使算不上感同身受,也是百感交集地望着痛苦万分的龙女,不知是谁思绪万千。
龙女当年决绝的做法其实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和不忍。
不能与爱人双宿双栖,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剧。
背叛自己的最爱,这更是人生更大的残忍。
多年以来,她不断地自责——在回忆中痛苦地煎熬。每夜屡做噩梦,常常惊醒,望着那个身影跳崖,却无法阻止。若时间能倒流,赐予一个再次抉择的机会,她宁愿与爱人共渡黄泉。剑一不懂也不会去想——他还未爱过,也不懂什么是爱。
“那么那个神龙教教主和小教主呢?”
万剑一恨声道,眼里闪过一抹杀气,想起断肠人的嘱咐。
“死了,他们都被我杀了。”龙女露出可怖的面容,恨声道。
自从先夫南宫错跳崖身亡之后,龙女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一股复仇感灌满全身的她,处心积虑,委曲求全,就是为了她的先夫求个公道。大仇得报之后,她被拥为神龙教的新教主,曾一度以权欲感来麻醉自己,以代替自己对先夫的怀念之情。此时,一个帮派组织渐渐威胁到神龙教的存亡——以血皇为领袖的血组织崛起,它的爪牙遍布武林任何一个角落,目标渐渐锁定在神龙教。
血组织的发展和壮大,其速度,其规模,让众武林人士不得不瞠目结舌,简直匪夷所思——不过一年半载,便成为邪派外道与正派歪道的巨擘,而且隐隐要吞并天下武林,与传说中的帮派“天门”一较高下。然而,神龙教无疑是它的绊脚石——不得不除。
这些悲剧灾难,对一个柔弱女子来说,是多么的辛酸与艰难。
在逼不得已下,神龙教新教主龙女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顾教中长老的诸般阻拦,率领众教徒毅然加入血组织。神龙教的危机消弭之后,龙女欲随先夫而去,却被神算子王瑛姑所救所劝导,才不再轻生。后来,她还拜了王瑛姑为师……
这一切过后,也无风雨也无晴。
“儿子,你输了……”
一个白发老叟从沼泽外掠来。
“不算,不算……老爹你使诈,你使诈……”
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跟在老叟后面,口中嚷嚷道。
他们就是曾与剑一打赌的老顽童周伯通和他的儿子小顽童。
“周前辈……小顽童……你们怎也来了这里?”万剑一心中一喜,大喊一声,心下又暗暗揣摩道,“看来他们又在打赌玩古怪的游戏?”
他们一老一小,老的返老还童,小的人小鬼大,性格相似,臭味相投,有其父必有其子。万剑一望着这父子俩愣愣发呆,心中暗想——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小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老顽童拔腿走出几个迷踪步,转眼出现在剑一的眼前,犹如一阵微风轻拂吹过。
“老前辈,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万剑一又恭敬地重复问道。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里,那你来这里何事?”老顽童回道,伸手拍了拍身旁小顽童的头。
“我的朋友受伤了,急需一个安静的落脚处疗伤,所以冒犯了。”万剑一这才想起了侧旁重伤的朋友,接着再恳求地望了望龙女。
“放心放心……我孩子他妈,不但算数了得,而且医术精湛,尤其是她独门配制的‘紫菁玉蓉膏’,一涂见效,不留疤痕。我敢跟你打赌——若她医不好,我就吃裂肉和狗饭。”
老顽童双手交叉,信心十足地笑道。
…………
一声声痛绝的呼叫和嘶喊打破了草屋的宁静,好像有人陷于梦魇中,被绝望和痛苦所煎熬,不息不止。
万大哥,万大哥……小心背后……
你这淫贼滚开,别……别碰我……
万大哥,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要陪客了……
万大哥,你别走……别走……
过往的黑暗的童年回忆反复折磨着同一个人,恍惚与即逝的现实重叠。掌握一切的神,甚至连她回忆既短暂又美好的时光的权利也要褫夺,如流矢坠过,消亡殆尽,不复存在对任何感情的眷恋。
此刻,昏睡不醒的妙无忧妙公子,也就是女扮男装的长安名妓妙小环,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呓语不绝,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别怕,万大哥在这里。”万剑一安慰道。
床上的可人儿听到安慰的声音,情绪渐渐平复,痛苦的表情也渐渐舒缓,慢慢地安心睡去。
王瑛姑除了精通算术外,也精研医术。不过两三天,妙小环的伤口痊愈,而且不留下刀疤。
晴日蓝空,莺声嘤嘤,溪水淙淙,千叠翠峦,一切奇观尽现,引人入胜,让芸芸众生无可语也无可述。
此时,一个曼妙女子从草屋里走出,身穿素色连衣裙,迎风而来。那素裙看起来有些不合身,显然是临时借的。纵使这样朴素的衣装,也难以掩盖这女主人的绝世容颜,反而衬托出女主人窈窕的身材。她一路走来,步步生莲华,竟如九天的仙女,然而这美女子不是长安名妓妙小环,又是何人?即使镇定如剑一,那美丽的可人儿,也让剑一短时间失明。剑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女子,就是与自己一路随行的同伴——她婀娜多姿,她倾国倾城……她笑语盈盈,她轻扭曼妙的娇躯,她轻踏而来……她,她就像瑶池水上的一朵白莲花。剑一看着她,怔怔地,有些呆了,好久好久……
“万大哥,万大哥……”
妙小环羞涩地唤道。
“妙,妙……妙姑娘……”
万剑一回过神,傻傻地应道。
“万大哥,我的真名叫小环,别妙姑娘的叫我,太生分了。”
妙小环嘟着嘴指正道。
“是,妙……妙,小环姑娘。”万剑一无奈道。
“是小环!”妙小环叫道。
“小,小……小环。”万剑一只好道。
“对了!万大哥,谢谢你在我昏迷时说了那么多安慰我的话。”
妙小环蓦然回头,对着剑一嫣然一笑,玉手微掩,裙摆随风而起。不管是内里还是外里,黛眉间,容颜里,语气中,隐隐带着丝丝沧桑,任谁都可感觉出来。即使如此,那一颦一笑反而更倾倒众生。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自从妙小环与万剑一在云来客栈共鱼水之乡后,由于剑一曾吞了至阳的龙丹与小环天生的至阴之体结合,阴阳结合阴阳互补,万物春又生,两人不仅不用再担心孤阴独阳之气的反噬和折磨,而且功力大增,更甚从前数倍;小环还臻至佳境,达到合欢宝典的第二层,可以修炼“嫣红真气”。
又过了数天,万剑一见小环的伤口已痊愈,并且不会有遗患,便带着她启程去四川唐门。
在临走之前,龙教龙女与剑一单独交谈了数句。
“剑儿,你是他的干儿子,我可以跟他叫你剑儿吗?”龙女道。
“可以,你也算是我的干娘。”万剑一道。
“剑儿,你你的干爹现在在哪里?”
龙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鬼谷,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去打扰,尤其是你干娘。”万剑一提醒道。
“我知道了……对了剑儿,小心妙姑娘。”龙女也提醒道。
龙女回忆起自己对丈夫南宫错施以无以复加的伤害——生死交缠,往昔种种,思绪万千,多年来不止自己有痛心后悔过,如今回头想想,还有他南宫大哥也一样。往昔风雨已矣,晴日何曾来过?在长久的沉默后,她因心中郁气难积,而抬头看蓝天白云,忽地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望了望远处的妙小环,遽然对着剑一,语气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