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什么经验,加上怕被人发现,陈卫东收鸡蛋收得畏畏缩缩。
下午五点多才跑来跟郝维明招呼一声。
一共收了三十多斤鸡蛋,花了六块七毛二分钱,把剩下的钱还了回来。
陈卫东老娘开头看着儿子买回去那么鸡蛋差点吓傻掉。不过知道实情后才松了口气,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让陈卫东一定要小心。
这年头农民拿些自家农副产品去街上偷偷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有一定风险。
毕竟风头已经不如以前紧了,但肯定不能明目张胆。
陈卫东老娘好歹是生产队长的老婆,隐约是知道一些的。
何况陈卫东也只是帮郝维明的忙。
第二天早上,鸡还没有打鸣,郝维明就被老大叫醒了,起床悄悄摸摸地穿上衣服,用冷水随意摸了把脸。
带上昨晚烧的几根红薯,不用敲陈卫东家的门,陈卫东早也起了。
三个人都拎着篓子,一个人二十来斤鸡蛋就趁着天没亮朝县城里走。
冬尽春未至,早晨还十分寒冷,走在林间小路上,刺骨的山风刮擦在郝维明的脸上,就引来嘶嘶倒吸凉气,穿的单薄真真的冷。
一人手提二十多斤的鸡蛋,左手换右手。
其实不算重,但奈何里面是鸡蛋,三人走得也是小心翼翼,跟背了几十上百斤的粮食速度差不多。
加上距离县城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鞋底子又薄,走得郝维明两只脚都是冻麻了,酸冷麻,感觉自己的脚成了可口的凉拌鸡爪。
他起码二十年没走过这五十里路了,前世村里通水泥路,开着小车慢慢悠悠一二个小时也就从县城到了柳坪。
但这时候没有水泥路,有大队专门组织社员修出来的泥路,可以供拖拉机和驴车过路。
但因为都是斧凿人铲出来的道路,遇到石头就绕,遇到山崖继续绕,还要考虑与其他大队道路连通,越绕越远,比走小路多出整整一个小时的脚程。
不仅如此,路况还特么差,遇到下雨天,土路上就成了泡泥,一脚下去,整只鞋子陷进去,用力一抬腿,脚丫子出来了,鞋还在泥里。
所以郝维明他们走得就是路程较短、就地取材石板构成的山间小路,上下坡居多。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上上下下的山路走完,到了宝源县城,郝维明腿肚子都在打抖。
郝维平和陈卫东其实也差不多。
走了四个小时,按理说天该大亮,不过冬天刚过,天上仍然是阴沉沉黑糊糊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郝维明三人就蹲在河街边上,这里是大家都知道的黑市。
把覆在鸡蛋上的稻草拨开,露出里面的鸡蛋来,然后从竹篓里把昨晚火塘里烤的红薯拿出来啃。
不过红薯是冷的,吃着完全不是滋味。
但走了四个小时山路,郝维明早就饿了,也不管好不好吃了,连啃两个。
啃完就后悔,口渴得很,没有水壶,没法带茶水。
这年头街上又没后世那种满街都是大小超市,无处买水,连开水房都不见一个。
嘴里一只是那甜腻的味道,只能不停的砸吧嘴,吞咽口水,很难受。
河街在城边,比较偏远,但正是如此,被抓得风险小,形成了黑市。
已经零星蹲了好几个小摊贩,应该都是些城周边农民偷偷卖小菜的。
远远那处有挑着摊子卖油茶,也有卖馒头的。
几个男女围在油茶摊子那里吃油茶,吃完油茶就把碗和钱就一起递给老板。
老板拿抹布把碗筷一抹,又重新给其他人舀油茶,时不时清洗抹布。
如果是后世,估计看到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巴蜀的油茶和北方的油茶不是同一种东西。
是用米粉调制成粘稠的米浆,撒入大头菜丁、馓子、酥黄豆和花生,柔中带脆,口味比较清淡。有的人口味重,就喜欢加几勺油辣子或一些海椒在里面。
闻到那热油茶散发的香气,郝维明三人都是盯着了油茶坛子,口水直咽。
却见一个穿着颜色极浅的碎花棉袄,提着菜篮子的姑娘从油茶摊子那个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姑娘年纪和郝维明、陈卫东差不多,应该也是十六七岁,一米六八左右。
她留着那时候很常见的“胡兰头”,整齐、垂直的头发刚好盖住双耳,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她脸型有些像鹅蛋脸,长相是耐看型的,初看并不惊艳,只是越看越顺眼。给人以平静亲切的感觉。
郝维明看到她的脸时就整个人呆楞了。
朝着这边走来的姑娘不正是他上辈子的妻子俞惠吗?
只是这时年轻的她,少了一种成熟知性,浅淡的两条平眉下,是一双会笑的眼睛。
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她说过的一句话,“你看我跟山口百惠长得是不是很像。”
那时《血疑》才在国内上映没几年,里面的山口百惠几乎是红遍全国,其实早已红透东南亚,甚至连张国荣、巩俐、周慧敏、黄磊这些当时后来明星大腕都是山口百惠的粉丝。
更是促使一大批年轻女孩儿纷纷效仿,剪掉了长长的大辫子留起了“招手亭”式的硬硬刘海和短短卷发,就是山口百惠头。
他清晰地记起她也剪了那种刘海,指着一张发黄的山口百惠的海报,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另一只手撑着下巴。
和海报里穿着红衣手指撑着下巴,清纯靓丽的山口百惠真的很像。
那个时候她27岁。
她当时说,“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惠。”
那年郝维明和她结婚了。
拍结婚照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红衣,笑得很灿烂,郝维明则笑得很平淡。
……
郝维明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开学去县中学的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她,毕竟是同班同学。
却没有想到重生后的第二天,就在此偶遇。
有种不知所措,恍然若梦,仿佛被命运戏弄的感觉。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俞惠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走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她一眼认出了郝维明,然后用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打量着他和他面前的竹篓。
她的眼睛好像一直是这样带着笑意,曾温暖郝维明的心。
“郝维明!你怎么在这儿?”她有些惊喜地问道。
“俞惠,你难道只看到郝维明了,没看到我吗?”陈卫东站起来,笑着故作不满地道。
“你是?”俞惠看着头发跟毛熊似的陈卫东,一脸茫然。
“俞惠,你太过分了吧,我,陈卫东!”陈卫东扬起脖子,露出那张被乱糟糟头发遮住的脸,“别说你没认出来我。”
“陈卫东?”俞惠仔细看了一眼,捂着嘴忍不住笑出来,“陈卫东,是你呀,不过你这头发长得跟毛熊似的,我真的一眼没看出来。”
在一旁的郝维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然后连忙咳嗽了一下。
郝维明却把头尽力埋低,不敢去看俞惠一眼。
“郝二,你过分了。”陈卫东一脸不满,拽住郝维明的手,要把他拉起来,“人家俞惠因为要跟你打招呼都没认出我来,你竟然吱都不吱一声。”
郝维明推开陈卫东,说道:“别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推,俞惠都说了,是你自己不剪脑壳,长得跟毛熊似的,这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好吧!”
“你小子,就跟我装吧。”陈卫东凑在郝维明耳边,蔑笑道。
郝维明只当作没听到没看到,手揣袖口里亚洲蹲,等待着顾客临门。
他已经做好了不与俞惠多做接触的打算。
就在一天前,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将前世和今生间某些联系彻底的斩断。
这辈子他不想去影响俞惠的人生,最好两人今生就只是两条不会有交点的平行线。
他知道一旦自己与她有了交集,可能会抑制不住那二十多年陪伴的感情。
他怕自己会行差踏错,哪怕错一步,也可能给俞惠带来深远的影响。
毕竟面前这个女人,在那枯死的岁月里陪伴了他二十余年,为他诞下了一个孩子……
如果不能给她幸福,自己就绝对不该扰乱她的人生。
郝维明把头埋得很低,低到尘土里,希望这样就不会被面前的女人再次注意。目光落在带着污渍的青壳蛋上。
俞惠却突然蹲了下来,一只手伸进了郝维明面前的竹篓里,拨开几根稻草,取出一枚带着污渍的青壳鸡蛋。
这种鸡蛋是宝源县柳坪那一带特有的黑鸡蛋,后来被宝源县打造成了品牌,说是什么富硒有机产品,价格比普通鸡蛋高好几倍。
“嘿,怎么会有绿色的鸡蛋?郝维明,你这鸡蛋不会是坏了吧?”她举起手里鸡蛋在郝维明面前晃两下。
郝维明把俞惠手里的鸡蛋夺了回来,放进竹篓,毫无语气道:“这是我们那边特有的黑鸡蛋,都是这样的,好像是胆绿素和什么锌螯合物偏多,乌鸡蛋、芦花鸡蛋都是这样的青壳。”
“胆绿素,锌合物……郝维明,你怎么知道这些,这都是些什么啊?”俞惠笑着不解道,眼睛始终盯着郝维明。
“没什么,就是数理化丛书上说的一些。”郝维明随口答道,其实是他儿子告诉他的。
“你不是要考文科的吗,怎么还知道这些理科的知识。”俞惠一脸好奇道。
“就以前看的,反正那时候除了学工学农,也没啥事做。”
郝维明故作平淡地应付着,心里却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再产生交集,可怎么就莫名其妙搭上话了呢?
哎,自己以后要躲远些,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小同志,你这鸡蛋这么厉害,多少钱一斤?”一个大妈见几个人蹲在这里讨论鸡蛋,伸着脑袋往竹篓里看。
郝维明正愁着不想跟俞惠多说话呢,就连忙抬起头对大妈说道:“论个数卖,七分钱一个,山里的黑鸡蛋,纯天然无污染,营养健康,滋补美容,经常吃保准大姐你年轻十岁。”
“哟,小伙子,你这嘴可真能说的,还把我叫年轻了,我年纪大得能当你妈了呢。”大妈嘴上谦虚,脸上笑得却很诚实。
郝维明心里呵呵一笑。
夸女人年轻漂亮永远是不会错的。
就像后世,在大街上喊一声美女,不管长什么样都敢回头来污你的眼。
当然喊帅哥也是一样的。
心里没有点比数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