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不让看了,你小丫头片子叫唤啥,是不是把我婆娘藏这屋里了?”陈长良仰着头没转头看一眼郝维惟。
陈长良这人也就是喜欢欺软怕硬、撒泼耍赖的性格。
郝家人脾气好,不愿搭理他,就以为给个杆儿让他就顺着往上爬,还硬气起来了。
至于一个小辈子丫头片子,他没放在眼里。
郝维明本来没打算理会陈长良的,但陈长良这句话可就让郝维明心里隐隐不快了。
自己老娘还在那个屋躺着,陈长良这么说,怎么听着都不顺耳。
对于自己老娘,郝维明怀有深深地愧疚与思念。
如今重活一辈子,老太太、老娘、父亲、大哥、老三、小华都是他情感最深的人。
他多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逢,跨越时间的重逢,他又怎么舍得别人去隐射、诋毁、欺侮自己的家人呢?
“你怎么说话的?”郝维明一下子站了起来,冷沉沉盯着陈长良。
陈长良看到郝维明那带着阴沉怒气的眼神,就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这个闷娃、怂蛋子怎么突然就气势这么吓人?
陈长良挺挺腰杆,手插腰间,脑袋抬更高一些,强作硬气道:“嘿,我说郝家小二啊,你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郝维明就乐了,一个只会窝里横的家伙还跟自己杠上了,真以为我姓郝名欺负哟。
在我面前端长辈架子,我配钥匙的问一句,你配吗?
郝维明眼睛一瞪,一股不饶人的气势就升了起来,“赶紧给我出去。”
“还赶我出去,我不出去你能咋地,难不成你还敢打我不成?”陈长良腰杆挺得更直了,那矮矮的个头好像都拔高了几公分呢。
“好,好,你看我敢不敢。”郝维明点头冷笑,顺手抄起火钳,就无声无息朝陈长良沉步走了过去。
陈长良瞧见郝维明手上火钳,吓得一下子抱住脑袋,整个蜷蹲下去。
郝福田连忙一把将郝维明拽住,拦住郝维明。他也未想到自己脾气极好的二儿子竟然动了真怒。
见郝维明被郝福田拦住了,陈长良暗送一口气,手慢慢放下来,身体站直了,朝郝维明勾勾手:“你来,你给老子来,有本事往这儿敲。”
他敲敲自己的脑瓜。
样子真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我特么……”
郝维明不知道怎么了,那叫一个气,几十年来被磨掉的脾气竟然一下子好像就随着重生重新长出来了似的。
把五十多岁人那点沉稳和理智全压了下去。
咬牙低沉叫一声,“爸,你让开。”
“你干什么,还真要打死他?”郝福田死死抓住郝维明的手,转头没好气道,“长良,你够了啊!”
“没够!”陈长良哼一声,“郝福田,有本事你就叫你家这兔崽子打死我,看看他吃不吃枪子。”
“陈长良,你……”郝福田咬一下牙,然后一双老眼似祈求一般,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儿子。
“长良叔,你快走吧!别捣乱了行不行……”郝维平也拦在身前,虽然脸上有气,但压抑着火。
就在僵持不下时。
“维明!”主卧传来老娘袁芳兰的声音,气息不是很足,“拿张尿片进来,给弟弟换尿片。”
郝维明听到老娘的声音,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气顿时消了大半,深吸了两口气。
语气平静地朝主卧里喊了一声。“欸,妈,马上就来。”
瞪一眼陈长良,把火钳往火塘里一扔,去拿尿片。
郝维平三推五请之下,陈长良终于是走了。
他走出门想到郝维明刚刚那眼神,想起来一句话,越老实的人生起气来越可怕。
佛也有火。
顿时感觉一阵后怕,脚步越来越快,生怕郝维明真的会拿起火钳出来打死他一样。
毕竟年轻人没有轻重,也不容易控制脾气。
走到了田垄上,陈长良脚步放缓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火气就上来了,气愤地骂了一句,“狗崽子。”
刚骂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揉一下肚子,愤愤道:“这个死婆娘,跑到那儿去了,还不回来给老子煮饭……”
他脚步软软踏踏地来到老爹老娘家里,去蹭一顿午饭。
他的老爹老娘住得不远,他推开矮门就走了进去。
老娘也在收拾碗筷,看样子老两口已经结束了用餐。
老爹陈久发坐在火塘边上抽着老烟杆。
那烟杆首尾是铜的,中间是半米多长的细竹,长期使用已经是锃亮。
烟杆末端就靠在火塘边的石头上,烟锅上正闪烁着黯淡的火光。
陈长良快步地坐在火塘边上,拿出别再腰间的短烟枪,伸手从桌上的烟叶上撕下了几条,裹卷在一起,慢慢塞紧烟斗里。
用火钳夹起一颗火炭,点燃了烟叶,吧嗒了一口,边对着老娘说:“娘啊,给舀碗稀饭。”
“咋了,自己家里又没饭吃了,跑到老娘家里来要饭?”老娘有点不高兴。
当年二儿子结婚分家出去,老两口借钱给他修了新房。
结果这么多年二儿子没给老两口拿过一粒粮食,如果不是大儿子年年分口粮给老两口,非得饿死他们不成。
她倒不全怪这二儿子全家。
对于那二儿媳妇她是体谅的,二儿子那一家全靠二儿媳妇撑着,没饿死算好,还给生了个孝顺乖巧的孙女。
她就是埋怨这二儿子,三十多的人了,把家里日子过得烂糟糟。
“大中午了,不给老子回来煮饭,存心就是想饿死……我。”
陈长良满口怨气,但是被陈久发忽然一瞪,连忙把顺口的第二个“老子”吞了回去,硬生生改成了我。
他可不敢在自己老子面前充老子。
“真的是造孽啊!你看你三十多岁人了,过得个什么日子……”陈长良老娘无奈的叹了口气。
“娘呀,你赶紧给舀碗饭,肚皮饿得咕咕叫了。”陈长良不耐烦听老娘这些个唠叨。
“吃吃吃,赶紧吃,吃了滚回自己家里去。“陈长良老娘舀了一碗稀饭,往陈长良面前桌子上一丢,收了脏碗筷就到灶台去洗碗去了。
“给双筷子啊!”
“喝稀饭要个什么筷子。”老娘没好气地说。
“那腌菜呢?”
“吃完了。”老娘赌气似的说道。
“唉!”陈长良叹了口气,端起那碗稀饭,不用筷子就吸溜起来,实在是已经饿得不行了。
“老二啊,你说红梅没回去给你煮饭?那希女子呢?”陈久发忽然停下吸烟嘴的动作。
“我哪儿晓得,我看大的小的都想饿死我。”
陈久发沉思着,刚准备把掩嘴重新放回嘴里,但到了嘴边忽然停下了。
脸色变化了几下,然后盯着陈长良,“老二,你快回去看看她们回来没有。”
“我说老爹啊,你怎么也话那么多,你等我吃完了行不行?”陈长良埋怨道。
“别吃了,快回去看看。”陈久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陈长良手里的碗吓得一下子掉在了桌上。
“咋了吗?”
“快去看看你婆娘跑没有!”陈久发一脸着急的样子。
陈长良愣了一下,一下子站起来,差点被长条板凳绊倒,连忙稳住身体,拔腿朝自家跑去。
匆忙回到徒有四壁的家里,打开十几年前结婚时父母为自己置备的柜子,里面女人的几件衣服已经不见。
他翻开上面已经乱糟糟的衣服,露出下面另一个木盒,但木盒的锁已经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后退了几步,呆坐在床上,脸上愤怒和颓废交织。
终于,那个女人还是走了。
她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他。
她不属于这个穷乡僻壤,她是从城市里来的,自然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而且她带走了她的身体,带走了他的闺女,也带走了家里那点可怜的钱。
现在他一无所有。
此刻这个男人是这样的茫然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