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启,桶里的人悠悠转醒,梦里漂浮在水中的不真实感变得分外真切,低头看着自己赤身泡在温水中,水上飘着各种做菜的香料,不禁有些愣神。
“醒了?”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他扭头望去,见一瘦削的男子吊儿郎当倚坐在床上,立马警惕起来,扶着桶壁要站起,空气中的凉意让他记起自己浑身不着丝缕,又堪堪将自己浸在水里,面向男子,抿唇不语。
男人发出促狭一声轻笑:“我的招牌砸了你,而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作为报答,你需得割三片筋骨肉还我。”
桶里人霎时紧绷了身体,那双晶亮的眼睛只是盯着他修长而白皙的左手,提壶,沏茶,捧碗,尽饮,不发一语。
老板放下茶碗,随手扯了布扔给他,好笑道:“你且先养几日,擦干了来。”起身出了屋。
布色洁白,是他这辈子少见的纯净,想起自己风尘肮脏的样子,不忍去触碰,心下正踌躇该不该用这块布,赫然发现自己被洗涮的干干净净,皮肤都微微泛红,不由的气血涌上心头,双颊上显露出丝丝红晕。床头叠放着一套素净的下裳短褐,除此之外屋内再无衣物,犹豫了半晌还是跨出了木桶,擦干后换上了衣物,衣服架在他身上略显松垮,有股艾叶的清香,与他之前的破布相比堪为天物。四下里没有恶狗吠叫,只闻屋外蝉鸣声,除了外面要割他肉的男子再无别的危险,内心竟是许久不得的安宁。
老板盯着他走出了里屋,神色怪异,突然噗嗤笑出了声,也只管自己笑着,不同他解释,只是指着石板上的一碟野菜和一碗肉沫道:“吃了这个。”
他注意到那人的左手拢在长袖里,右手附了手套,他低头掩去眼中晦暗,径直走向石板。
野菜嚼着干涩而味苦,肉里夹杂着碎骨,皆是难以下咽之物。因他数日不曾进食,又鲜少尝此鲜肉,只觉是天上珍馐。
待他吃完人已经不在了,四下里看过,是普通的前堂里屋,院中一石板一口井半人高的瓦瓮,还有勉强称得上柴房的茅草棚,颇具特色的便是院里丛生的茅草及胡乱堆放的枯枝木柴,显然是无人打理的样子,不同于屋内的整洁,实在是两方天地。瓮里水不过半,许是主人没来得及打满。他便拎桶挑水,等到第三桶水,瓮也差不多满了。
老板思及未挂的招牌,早移步去了前堂,听着水声,老板眼皮一跳,心想:别是掉井里了。隔了小会儿又传来水声,老板心道:嗯,还挺能扑腾。等第三次响起水声,老板已经把招牌搁置好了,只是比之前又歪了不少。“保不准还能捞起来继续养着,淹了涨了水可就不香了。”老板边嘀咕便边去后院查看情况,转而听到乒乒乓乓声响。老板饶有趣味地看着昨夜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正对着一段枯木挥舞着钝菜刀,旁边已经有了一摞剁好的柴火。老板挑眉问:“你挑水了?”
惊闻人声,他点点头,不禁好奇这人怎么走路的竟没有声响。
“你劈柴做什么?”这语气太过惊异,他有些怔然,手中的活却不停。
“你知道的,我喂养你是为了你的筋骨肉,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处。”老板继续自言自语道:“若是为了留下,大可不必,我只保全得了自身,怎会平白添一个累赘。不过你力气倒是不小,钝刀也能劈的精细柴,可是练过?
你既然愿意使力气,倒也让我省去许多事。你做了事,我不平白欠你,每日会给你额外的吃食作犒劳。
你来前厅,客人要酒你便拿酒,客人要肉你便端肉,客人走了你就捡了碗碟,唯有七文钱你不可拿。
你若是做的好就能得到赏食,若惹了客人生气就得回这院里来不准出去。”
老板吩咐完了继而嘁笑道:
“这堆枯木你砍它作甚?生机已断,大或小,齐或整,最终都是烈火焚身,猥自成灰。收了罢,到前面来。”
他心下漠然,却也停了动作起身上前。头顶又飘来清冷的声音: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长久的沉默。
老板不再追问,只是望着木头招牌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在这里你就叫阿楼。这里是醉落楼。”
他听闻,抬头望去,高他一头的身影正定定着盯着他看:
“乡野小店,后无来路,前无去处。吾名唤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