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日起,阿楼就在醉落楼当起了外人眼中的伙计,不会说话的哑巴。醉落没兴趣知道他是真哑假哑,来往的客人懂得七老板的规矩,只负责吃吃喝喝,回话的素来是老板,倒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几个熟客倒是跟醉落打诨插科的问过。
“七老板哪捡的小鬼,该不会是是哪个婆娘给你生的儿子吧?”
“哎!张兄你这就不对了,七老板年纪轻轻,芝兰玉树,怎会有这般大的孩子?”
阿楼正埋头做活这是说他生得粗鄙了,确是枯瘦如柴,只是最近因着老板的功劳,面色略好看了些,想到这里,脑海中略过昏暗中的皎白素手,不由喉头滚动,那人到底多大了?
“柳兄哪里话,男儿早成家,七老板姿色过人,也该后继有人啊,而且……”
阿楼提了酒坛咚地放在桌上。说话的人瞥了他一眼,神色微敛,都顿住了话。
醉落端了酱牛肉过来,笑道:“小孩子臂力不好,多有得罪,塞外怕是要起风,别打狂卷了大人要的东西,还是小心些要好。”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位客倒是静了下来,阿楼心头却莫名烦躁。
这日的肉沫混着的骨头格外大了些,阿楼感觉到醉落的心不在焉,许是因为今日他犯了错,许是不是。拳头握紧了些,醉落会不会赶他走?应该不会,他没还了肉,还平白吃了他许多,那人那么抠,定不会放他走,说不准会打他一顿?
黄昏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身长八尺,劲装飒飒,有股饱经风沙的粗犷,只一双桃花眼被安插在眉目间,有种风情难解的美人味,平白比别人多了几分富贵。
彼时醉落已经回里屋泡热汤去了,他拦在门口不让对方进,男子意外地低头看着他,尤其看了半晌他松垮的衣服,皱眉吐出两个字:“住店。”他安然不动,目光中满是警惕,男子也不废话,纵身一跃翻上了二楼,弄出很大声响,震得醉落楼的招牌也抖了三抖。
他急忙跟了上去,顺手提了砍柴的钝刀。上了楼发现男子倚在窗边,正眯着眼打量他。不知客来意,阿楼不敢轻松懈怠。双方对峙着,男子约是把他从头到脚品评完了,慢悠悠地吩咐道:“上酒。”
阿楼不动。
“别忘了酱牛肉。”男子从指尖捏出铜钱来,一枚一枚地摆,摆了一排正好七个。
来者并无闹意,店开不拒客,阿楼抿唇边观察着男子的动作边向后退去。
提了酒正踌躇着要不要去敲里屋的门,醉落已经披着衣服出来了,是往日不曾见过的月白色长衫,平日里束着的头发此刻也散开披在肩上,带着微微湿意。
“有客来了。”醉落神色淡淡的,语气中的肯定令阿楼一愣,只是点点头。
“你送上去罢。”
醉落先去厨房切了牛肉,又提了一坛酒,思索了下又提一坛。
醉落上了楼,便见一双美目流转,笑意盈盈似要盛了江南的春水付诸于眼前。
醉落摆了酒肉,也坐在了男子对面,吩咐道:“你也来坐下。”
阿楼利索地取了长凳坐在侧边,心道,唔,是熟人,且关系匪浅,远方人,不知是什么样的关系才如此相熟,肯让醉落楼的老板坐下一谈。看到桌上三坛浊酒,九片牛肉,神色又是一暗,竟值得如此款待。
醉落却推了一坛在他跟前,“你的。”阿楼眉头一挑,该不会是人均一份吧?
男子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啄了口酒,慨叹一声:
“落落怎不让这小子去取你的烈酒来。好歹我寒凝也是远隔千里来赴会佳人啊!”
醉落瞪了他一眼,讽刺道:“想喝好酒滚回你老窝去,那些美娇娘不够你喝也就该换换了。”
寒凝夹了片牛肉,“我这不是担心你,啧啧,还是落落的手艺好啊,要让丁老头知道你拿他的刀法废在这荒野小店,他老人家怕是要气死。”
醉落冷了面容道:“冷寒凝!管好你的嘴。”
“今日我们不说这个,你看我给你寻来了什么?”寒凝起身乘机掠过阿楼俯身附耳于醉落:
“你养的这匹狼,倒是有趣的很。猎物穿了主人的衣裳。什么时候你竟有怜惜之心了?”
言罢勾唇一笑,将一瓷瓶塞到醉落手中。
“你一直要的东西。”又夹了一片牛肉入嘴,接着又要伸筷子。
醉落心下一动,手攥紧了瓶身,凉凉开口道:“最后一片了。”
阿楼只是闷头喝酒,看着他们说些不懂的话,八尺男儿竟然举止轻佻,还敢称呼落落。他心下想着,醉落——落落……明明是白水兑的酒他却感觉自己醉了,一双素手仿佛在月光中轻轻浸了酒洒在他脸上,有丝凉意,有丝温润。
寒凝幽怨地看着醉落,醉落却不为所动,寒凝瞥了眼熟睡的阿楼,“你相信他。”
“没必要下药。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猎物也是有野性的,不要掉以轻心。你别忘了。”
醉落烦躁地喝了口酒。
“此次我特意来,一是为了你的生辰,二是为了‘药’。今日已是四月十一,最好的情况是撑到明年此时,最坏不过今夏。”寒凝敛容正色道,
“你别忘了,伽罗双生树,千年荣生,寒鸦度塘,业火焚木,一亡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