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清幽寂静的毗卢寺今天可谓是香火鼎盛，游人如织，进香竭拜，挂彩祈福，没一会工夫，毗卢寺大院里那一棵古槐与银杏树上已经挂满了写着各样吉祥话语的红飘带。许多他们几个到时，恰逢斋堂开饭，毗卢寺里的斋?向来都是免费供应的，几个人本来想跟着蹭饭，可看到盛饭的木碗是公用的，习惯上适应不来，想想还是算了，许多溜到后厨，一眼便看?了储存?物的大冰柜，心道这庙里的后勤保障水平挺高，拉开一看，惊得大叫起来，“嘿，这都一帮假和尚啊，还猪大肠，生冷不忌......”李翰元瞟了一眼，赶着上去捂他的嘴，“包子，这佛?清净地里，你那张嘴怎么也没点忌讳呢，小心冲撞了菩萨，有报应!”陈墨伸手捏了捏所谓的“猪大肠”，哭笑不得，“这是大肠吗，明明是素鸡好不好，咱包子才不怕什么报应呢，人家压根没这方面的信仰。”“谁说的!”许多不乐意了，“我刚进?就拜过四大金刚了。”李翰元彻底无语，“你怎么不去拜拜十八罗汉啊!”三个人转出斋堂，从回廊下往外绕。
叶晓寒她们正站在大殿后?的?檐下，一个个去数壁上送子观音像身旁姿态各异的小童，田甜看得眼花，抚着脖子去寻绿影，一抬头不由笑了，故意高声道:“还真是有缘啊，到哪都能遇?。”众人转过身，果然?凌子航站在廊下，身边跟着唇红?白的小美男摄影师程晨，程晨得瑟地扬着手里的照相机笑道:“几位美女姐姐，一起照张相吧。”“假公济私啊小帅哥，”田甜一脸玩味地靠近他，低声笑道:“给我单??照两张。”程晨挑起嘴?，“my pleasure!”凌子航笑着摇摇头，“一?美女就走不动道。”叶晓寒左右看看，“你一个人来的?”“童瑞和大嘴在前院里玩猜谜呢。”“猜谜，这个我喜欢。”正觉得索然无味的陈明月顿时来了劲头，几个人折回大殿，一起往前院走。院子里热闹非常，猜的也无非是些灯谜字画，有猜着的，有猜不着的，几个回合下来，围观的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沙弥捧着个墨绿色的盘子走出来，盘子里放着个银光闪闪的罗汉，小沙弥一言不发地放下盘子，手在盘边一磕，盘子便溜溜地转了起来，众人看得面面相觑，“这怎么个意思?”“没个字面也没副画，让人怎么猜啊?”叶晓寒看了片刻，轻笑道:“这不是‘银汉无声转玉盘’吗?”小沙弥停了手，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一笑，取出条坠着如意结的红带递给她，“这是开过光的福带，施主写些个吉祥话挂上吧。”叶晓寒连忙双手接过来，“谢谢师父。”童瑞蹭到凌子航身边，笑着调侃，“行啊，才貌双全。”凌子航的脸色突然暗淡下来，“知道下两句吗?”童瑞一愣，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此生此夜不?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凌子航叹口气，转身去寻叶晓寒。陈墨往大?口扫过一眼，“雷雨来了。”“哪呢?”许多四处乱看，李翰元抬起下巴，“那不是吗，我说怎么老不来，敢情接人去了。”雷雨和沈琉璃正并肩往里走，沈琉璃穿着件雪白的?外套，毛绒绒的领口，精致的蕾丝花边，衬得她像极了玻璃橱窗里的芭比娃娃，倒似生来就该围裹着花团锦簇一般，自然格外引人注目，连带着她身边的雷雨都成了焦点，雷雨被包裹在一片说不清内容的目光里，如坐针毡一般难熬，故意快走两步，想尽??拉开二人之间距离，臂肘却被沈琉璃一把掣住，“你慢点行不行，急什么呀!”雷雨抬起头，正看?站在?廊下的叶晓寒，叶晓寒也在看他，大大方方地看，所有人都在看，她也在看，寺院里处处香烟缭绕，本该带着些许神秘在一室静谧里缓缓沉淀的檀香气，在这熙熙攘攘的喧闹里却显得异样的浓郁逼人，搅扰出一片混沌，一切都似乎变得黯淡起来，黯淡到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身边的人潮来来去去，心潮也随着起起落落，潮退了，留下一层细沙，咯在心头，叶晓寒转身离开，晚?掠过她柔顺的发贴在她的颊边，冬?里有让人承受不住的凌厉，她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难过。?殿里供奉着?游的玄奘，很是冷清，反正也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叶晓寒想也不想就撞了进去。殿内香火寥寥，供奉的鲜花倒是不少，一室新鲜的花香让躁动的心缓缓平静，大殿一侧有几面屏?，画着些佛家典故，‘迦叶尊者拈花一笑洞悉佛法真谛’，‘五祖醪糟入口而知因果定数’，‘佛祖渡人，教人戒执戒念’......叶晓寒一幅幅地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幅，只有两句题诗，“禅心已做沾泥絮，莫向春?舞鹧鸪”，叶晓寒捏紧了手中的福带，竟辨不出心头到底是何种滋味，半晌，惘惘地走到签簿处，拿起了案上的毛笔......走出?殿，却看?雷雨站在廊下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叶晓寒刻意避出他的视线，转了方向，径直下了台阶。一阵?起，刮落了她搭在屏?上的福带，飘落在?前，凌子航俯身拾起福带展平，上面只有两个小字，“无解”，凌子航一怔，转眼看向屏?上的诗句，唇?不觉溢出一丝苦涩的笑。
撞钟仪式终于圆满结束，众人意犹未尽，相约着去城外的昌平桥上看世纪焰火，叶晓寒悄悄退出兴奋的人群，??自往大?口走去，?外，一人一?突然横在面前，叶晓寒被吓了一跳，按住胸口看着眼前的凌子航，“上来吧，”凌子航笑道:“大半夜的，你想一个人走回去啊。”叶晓寒迟疑地看向涌向昌平桥的人潮，欲言又止，凌子航会意，“忘了我是本地人，焰火年年都看，早没什么兴趣了。”叶晓寒点点头，侧身坐上了?。一路无话，平坦的道路，逶迤的静谧，复杂的心事都在这曲曲折折的蜿蜒中起合回转......
今夜宿舍区不会锁?，凌子航叫住了正想进?的叶晓寒，“你有心事。”叶晓寒淡淡一笑，“没有，就是有点累了。”凌子航摇摇头，“有的心事，自己看不透，却瞒不过人。”叶晓寒一惊，嘴唇轻轻磕了几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凌子航平静地望着她，“佛说世间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若说无可解，大概只有一件。”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情禅，无解是情禅!”叶晓寒止不住一颤，“你说什么?”凌子航不语，他的脸隐在暗处，只一双眸子投射了远处的一点光，却是愈加明亮灼人，“新年快乐!”他举起手中精致的平安结，温暖的笑容一如往昔......月光当头临照，路灯就在身后。两道??的影子，她的向后，他的向前。凌子航刻意放慢一些脚步，悄悄的回头，看两道影子??地拉开，再渐渐交融，这般心意，她又能否体味。一直在暗处站着的雷雨默默地转过身向前走去，因为和沈琉璃一起出现，他心心念念地想找到叶晓寒解释一番，可她这一晚都在刻意避而不?，待到他执意拒绝了要看焰火的沈琉璃，送她回家之后匆匆赶来，就?到了他们，心像拨错了弦，再顺畅不起，落了心气，雷雨停下脚步，摊开手，看着掌心里的平安结，扯起嘴?，自嘲一笑。
许多他们一直玩到半夜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宿舍，屋里黑漆漆一片，雷雨正在阳台上发呆，陈墨随手打开灯，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陈墨怪道:“你什么时候钻回来的，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李翰元笑说，“他那是嫌人多碍事。”雷雨没吭声，仍旧背脸站着，许多做个噤声的手势，打发了两人，他走到栏杆边，别有深意，“你今天和沈琉璃......”“我和她没事!”雷雨厉声打断他，斩钉截铁一般，许多微微皱起眉，“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又不是逼你口供。”“我......”雷雨一时语塞，许多觑他半晌，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瞒不住人，不管你认不认，只是你自己不觉罢了。”“信不信随你，我和她不可能有什么!”雷雨烦躁地撇开脸。“我不是说沈琉璃!”许多看他，神色中不带半点玩笑，“别人都说你极力撇清是不想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可我知道，你雷雨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闲话。”雷雨被他一语戳中心事，沉默着不再辩驳，“只是，我明不明白并不??要，??要的是，”许多伸手一指，“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能懂!”雷雨蓦地抬起眼，将未出口的话收成??一声叹息。
寒假的前一夜，宿舍里异常的轻松热闹，仿若脱难似的男生们索性在网吧包夜打游戏看电影，女生们则早早缩在床上，酣畅淋漓地聊着八卦乐事。陈明月一早就把床单被套送进了学生洗衣房，今晚就??在杨玉俐的床上凑合一夜，睡在下铺的田甜直嚷嚷着床要塌了，也拱到叶晓寒床上，二人一头一尾，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几句话，就安静下来听陈明月和杨玉俐聊天。杨玉俐说爷爷奶奶偏疼小儿子，退休顶职的时候把城里的房子工作都给了二叔，让老实的父亲留在家里务农，家里的路不好，经济自然落后，从她上大学起，父亲就跟着包工头去了新疆采石，那个地方温差极大，中午热得恨不能扒下三层皮，可晚上要是不戴皮帽子出?，耳朵都能冻拉下来，最难熬的就是遇上暴徒闹事，百十号人战战兢兢地躲在一个工棚里，可是为了她，连县城都没出过的父亲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杨玉俐说到动情处，强笑着掩饰住话里的哽咽，说现在好了，村头的路至少要修年把，包工队若是
能?租家里的房子，父亲就可以在县城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也免得让母亲日日牵肠挂肚。叶晓寒听着，原本归乡前夜温暖而期待的心绪里却渗进了一丝无可言说的酸涩，如此胡思乱想着，渐渐朦胧睡去。
村里人家过年原比城市里隆??许多，再加上外出求学打工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都纷纷回到家里，给这个节日添了份团聚时的温馨喜悦，整个村子里说不出的热闹，连雷老三如同?土沟壑一般的脸上都填上了笑容，这也难怪，村里人人都知道，雷?说上的对象今年上?拜年，按当地的规矩，这就代表双方认可，落定了。雷雨听哥哥提过，这个女孩叫张红英，与大哥年纪相仿，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南方打工。雷雨真心替哥哥高兴，二堂姐月凤来给三叔拜年，背后悄悄告诉雷雨，红英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年外出打工的目的就是想傍上个有钱人，后来臭了名，不得已才回家嫁人，三叔家虽不富裕，但怎么说也不该要这样的媳妇啊。雷雨将信将疑，旁敲侧击地问哥哥可了解红英的过去，雷?憨厚一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凭咱家这个条件，人家不挑就念佛了，自己哪还有资格去挑人呢。雷雨冷眼旁观，?红英虽说打扮得有些艳丽扎眼，但待人接物也算平和有礼，再加上一张巧嘴，把雷老三夫妇哄得熨帖无比，雷雨也感觉月凤姐的话有些过头，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准嫂嫂，并以“姐”相称。除夕那天下午，雷老三带着雷?在家过油祭祖，交代雷雨去给宗族?辈们送年礼，雷雨走到半路才发现拉了一篮鸡蛋，只好折回家里，雷老三正在摆放祖宗牌位，雷雨不敢惊动，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刚到?口，就听?雷?和红英在低声争执什么，雷雨只当他们是寻常拌嘴怄气，正要进去劝解几句，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雷雨脚下一顿，下意识地避到一侧仔细听。红英的声音越来越高，“雷雨的学费凭什么要你来担，他早过18岁了，吃喝还好意思跟你这个哥哥伸手，这个穷家事事都指望你，你还要不要盖房子置地，要不要娶媳妇养娃，我不管，等成了亲，一定要分出来单过......”雷?本就不善言辞，只能急赤白脸地辩解着，“爹老了，娘病着，小雨还在读书，他的学费我不担谁担，你放心，等苦过这几年，小雨毕业有了工作，光景就会好。”“呸!”红英向地下啐了口唾沫，“你爹娘说了，人家心大的很，还要读研究生博士呢，想让我陪着你吃糠咽菜，?都没有，我把话撂在这，别看你如今累死累活地供着雷雨，等他出息了，记不记得你这个哥哥还两说呢!”“闭嘴!”雷?涨红了脸，怒斥道:“不许这么说我弟弟!”雷雨站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雷老三忽然大声唤儿子，雷?忙答应着，雷雨也急忙转身走开，回过头，正看?叶晓寒站在不远处，雷雨一愣，叶晓寒轻轻举了举手里的点心盒，“我来给伯伯大娘拜个年。”雷雨咽下口气，点头道:“他们在堂屋，我陪你过去吧。”二人并肩走了几步，叶晓寒忽然停住脚，看向雷雨，“镇上的爆竹厂给学校里送来不少烟火，我来的时候，他们都央着我请你去点火放烟花呢。”雷雨笑笑，刚刚张红英的那番话，就像一块??石压在心上，搬不走，挪不开，叶晓寒一定也听?了，可他不提，她也不会多问，能和一帮孩子一起疯疯玩玩，倒是最好的排遣方式。
天地响，钻天猴，烟花筒，还有孩子们手里的焰火棒，把村小学的院子装点成了火树银花的世界，零点的钟声将要敲响了，雷雨也点燃了最后一个六眼天地响，不料引线燃了半截便再无声息，孩子们等得心急，杨老师的儿子新岩自恃胆大，走上前查看，叶晓寒眼?得引线上火星一闪，伸手欲拉住他，刚踏出一步，就被雷雨一手一个扯到了身后，六枚光球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呼啸着跃入半空，绽放出绚丽的花束。雷雨这才吁出口气，放开新岩，转头仔细打??着叶晓寒，“没事吧?”“没事!”新岩笑嘻嘻地凑上来，“我都没事，晓寒姐能有事吗。”他递过一个平安结，“雷雨哥，你掉东?了。”雷雨一愣，忙接过来揣进怀里，有几分心虚地瞄了一眼叶晓寒，叶晓寒只做没看?，新岩转到另一边，在叶晓寒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叶晓寒的脸微微一红，轻轻一拍新岩的肩膀，“胡说什么呢!”“那就当我没说。”新岩挑起盏红灯笼，笑着招呼院子里的学生们，“桥头挂灯去啰!”雷雨和叶晓寒不自在地对视一眼，叶晓寒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雷雨从檐下摘下一盏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