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爱又听了一个小时,如同鸭子听雷,坐在小马扎上昏昏欲睡。猛得一提神,听到馆长大人已经和教皇大人从瓷器聊到了青铜器。教皇大人虽然不懂文物鉴赏,但对文物的浩劫事件如数家珍,很能和馆长大人言谈投机。恍惚之间,觉得馆长大人很正直,是在业务时间,靠专业知识淘的宝。
教皇大人痛恨地心中泣血,说:“仅在江南,在几十年前,有无数的国宝级的青铜鼎,以及其它青铜器,被当做废铜送到魔都废品回收站,用于炼铜!魔都博物馆现存的文物,怎么能与之相比!”
馆长大人叹息不已,憋了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才又叹道:“小伙子,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可江小白说的话,句句属实,他一句都不能反驳,快要忘记的伤疤又被揭开,血淋淋的,很疼痛!
江小白时不时以手指触碰煮肉的锅具,感知细微的温度变化,及时调整火力,争取温度妙到毫巅。
随即又说起郭沫若,江小白冷哼道:“老百姓无知,拿文物当废品也就算了,平均一万人,也破坏不了一件文物。可像郭沫若先生那样极著名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仗着自己的学术权威地位,贸然发掘明代万历皇帝的定陵,导致无数珍贵的文物被氧化破坏,甚至,当场灰飞烟灭,堪称全世界考古史上最大的灾难!只又过了两年,这货又向国家申请,要炸开唐代李治和武则天合葬的乾陵研究,还拿乾陵处于地震带,随时会被地震毁坏来蒙蔽国家。幸亏,周爷爷英明,委婉拒绝了他。国家也吸取了教训,从此不再主动发掘帝陵,可这货完全对不起国家对他的过度的尊敬。
“还有,这货在之前,就不顾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苦劝,执意拆除北京城的城墙。梁思成夫妇奔走相告、到处演讲,可惜加在一起,也不如这货轻飘飘一句话有分量。气得林徽因最后大病一场。现在,果然应了林徽因的话,咱们整个民族都后悔了!越有文化的人,破坏力越大!无知的老百姓,破坏力是极有限的。像郭沫若这样的大学问家,一破坏,就是成建制的批量破坏!而且,眼光奇高,不是世界最顶级的,他根本不屑于破坏!破坏的任何一批,都是世界文化遗产级的存在,简直就是民族罪人,功不及过之万一,理应被钉在历史的十字架上,处以火刑!”
葬爱是个一向嫌事小的主,听闻教皇大人要动用火刑,作为教皇大人的得力助手,立时在心中摇旗助威,很是卖力地火上加油说:“对!教皇大人!烧死他!烧死他!”这么一听,老郭真可恶。
江小白有剧毒,专揭馆长大人快要忘记的伤疤,在星空下,叫他黯然叹息不止,痛心得老了极多。
葬爱是不管别人死活的,何况,只是被教皇大人打击到。他的灵魂被重击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
但他不明白,教皇大人说的几十年前从江南搜集的,汇集到魔都,用于炼铜的青铜器,有什么宝贵的?坐在小马扎上,讷讷道:“那些青铜器不就是铜疙瘩,是死东西,就算没有拿去炼铜,早晚也要氧化干净的!我就不明白,圆明园的十二生肖青铜兽首,为什么能够牵动那么多人的神经?”
教皇大人立时对他冷哼,痛斥说:“你懂什么?是青铜赋予中文以本质,中文赋予青铜于韬略。中国人的母语,来源于青铜的精华。一言九鼎,把语言的美推到了一个后辈难以企及的地步。青铜,是中国人母语的底色。黄金和白银,象征着贪婪和殖民;只有青铜,才是真正内心的觉醒。青铜,是英雄青春的延续;青铜,拥有感性和理想的光芒。青铜,是最有尊严感的金属;一尺青锋,不失青春的立场,自由的锋芒,美的状态!我让你读的《怀念铜》,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馆长大人看了葬爱那极稚嫩无知的面孔,又侧目看向了江小白,顿时,肃然起敬,像是看到曙光。
葬爱狗血淋头,抱拳讪讪陪笑,坐在教皇座下的小马扎上,只好退出教皇和五个老狐狸的交谈圈。
哦,是教皇大人和馆长大人的交谈圈。剩下四个老狐狸全都在假寐,笑眯眯地听着,感觉听有营养的话,极舒畅、享受,灵魂好似一直畅饮美味的羹汤。或者说,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江小白和馆长大人的谈话,如同清泉,在这月光和花园斑驳的花影下,舒缓地流淌过他们的心田。
那股甘泉,一定很甜,否则,这四只老狐狸,不会笑地这么甘甜,好几十年来,从来没这么受用。
葬爱睡不着,便拿了祖父平时只是用来听评书,以及当做钟表看,现在,就放在茶盏旁的中兴手机,到楼下找了耳机,回来戴着打游戏。一时间,教皇大人和馆长大人越谈越投机,做到了把一小时,当做一分钟来度过,物我两忘。而他也不打搅别人,戴着耳机不发出声音,场面十分和谐。
到了早上,馆长大人和江小白都饿了,肚子咕咕叫,这才察觉,不知不觉,聊了一整夜!江小白对馆长大人的博学和涵养,更加敬服有佳,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馆长大人也很欣慰,起身紧紧地握住这个年轻后辈的手,一直摇啊摇,说了很多勉励的话,最后说:“呵呵,好得很!咱们国家,后继有人啊!老头子我,以前那是杞人忧天了!吃完饭,那件东西,我就拿来送给你!”
江小白大振,人那,只要去了鹰酱国、枫叶国、欧罗巴几年,就会忘记客气两个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无耻者无敌!江小白朗声道:“那怎么好意思呢!长者赐,不敢辞,权且暂时代为保管了。”
那件东西,是什么呢?后半夜的时候,馆长大人为了教育他,让他继续保持,不要自满,学王安石笔下的方仲永,说到一件文物,《荀子》中记载: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那是一件座右铭,虽不是孔子见的那件,却也是汉代仿制的,可能是王莽的,只是馆长大人无法证实。有人说,不是原品,那不是赝品吗?
不,年代那么早,就算是仿品,那也是文物。就算和王莽没关系,也极具收藏价值。另外,馆长大人极博学,说可能是王莽的座右铭,那就不是乱说的。馆长大人的见识,让江小白很是敬佩。他听信人说王安石的《伤仲永》中的方仲永,是讽刺阻挠其变法的保守派的政敌司马光沽名钓誉,越老越糊涂,同时告诫世人,万不可沽名钓誉,还把自己比作司马光的舅舅,大赚政敌的便宜。
馆长大人说:“那篇文里,提到明道中,明道是宋仁宗赵祯的年号,王安石十一二岁,比伤仲永还小一岁。庆历三年,才二十二岁,比你还小,写下了这篇文。嘉祐三年,三十七岁提出变法,离熙宁三年,四十九岁正式变法还早着呢。可见,只要足够细心,谣言不攻自破,那话纯属谣言。”
在旁边充着电,用手机打了一夜游戏的葬爱也认为,馆长大人藏品无数,送给教皇大人一件是应该的!反正,馆长大人去了天国之后,一件都带不走。那件十分有来头的座右铭,送教皇很合适。
张老、李老、杨老、刘老四个老狐狸,这时也都笑眯眯地起身,打了哈欠,就等着吃灵魂美食了!
香味浓得格外厉害!江小白也饿得很,立时开锅,可惜,这道失传的极品美味,最终以失败告终。
因为,除了高汤以及调料,烹饪最大的奥义是火候,是妙到毫巅的火候!清代扬州的和尚们,不知是几代人不断地总结经验,甚至,没准从唐代,扬一益二,扬州作为世上最繁华的都市时,和尚就开始摸索如何掌握那妙到毫巅的火候,没道理江小白只做一次,就轻轻松松地企及那种高度。
作为淮扬菜系中,让同样诞生于扬州的满汉全席沦为猪食,最讲究火工、最负盛名的淮扬名菜,说它5倍美味于满汉全席最美味的珍馐,那都是过度保守了。以江小白目前的水准,当然做不出来!在赫赫有名的扬州三头宴中,它的名字叫“扒烧整猪头”,想做一整个猪头,只需要订制一个大号的特殊锅具就可以了。江小白现在用的是小锅,就只好把整个猪头拆分了,其实拆分了更好。
“哎!这道菜,失败了!远没有预期的好吃,不过,也不算差,算是灵魂美食!”江小白叹息着说。
“什么?你这臭小子!我看袁隆平是有罪的,让你吃得太饱了!挑肥拣瘦!这不好吃,什么叫好吃?”张老很是不满意,端着自己的大海碗,吃得极陶醉,听到他这么不知足,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杨老等老狐狸也都瞪他,这道慢炖了一夜的红烧猪头肉,红润晶莹,香糯浓醇,鲜美无限,肥而不腻,和普通的猪头肉不同,它看似完整,但蛋白质被慢炖,进行了一夜的水化反应,现在,满满的全是胶原蛋白,就像是鱼冻,颤悠悠的,入口之后,一抿即化!吃上一口,就令人终身难忘。
江小白在心中一哼,心说:“我这是要尊重食材!要尽量对得起食材好不好?”摇摇头道:“烹饪的一维境界是茹毛饮血的生食境界,二维境界是懂得用火做熟食,三维境界是懂得调味,四维境界是烹制灵魂美食的境界,五维境界是打破食物小宇宙的结界,解封被封印的无限风味的境界。”
“只达到了四维境界,就知足了,那也太故步自封、夜郎自大了!”剔着牙,江小白不咸不淡地道。
“什么?”张老、李老、刘老、杨老四只老狐狸,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灵魂美食,惊道:“这才四维?”
馆长大人对江小白更加刮目相看了,他送江小白一件好东西,以后,他更有理由来吃定江小白了!
“小江,我看你在中华料理上,很有天赋啊!这个烹饪五境界,讲得好!讲得妙!”笑眯眯地直乐,馆长大人更加像是老狐狸,他送的藏品越贵重,江小白入彀越深,以后怎么好意思再让他在群里抢就餐劵?反正,在业余时间和退休的这些年,淘到的真正的好东西多得是,去天国也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