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沐浴着阳光的人,哪怕一无所有,仍是幸福的。
趁着女孩去学校的空闲,冀遇缓慢走在乡间路上。西北的春风,好像一点都不温柔。时不时会有被风吹着的昆虫砸在冀遇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冀遇仍旧慢慢走着,女孩今晚就要回来了。这样没人陪伴独自对抗上天偷来的时间,每一秒都让人无比珍惜。三年了吧,好像真的没啥时间一个人好好看看路边的杂草,没有好好看过这陈旧的风景了。
“呵,忒!”猩红的痰打在路边正生长的杂草上,冀遇也没觉得糟蹋了风景,毕竟,血里很有营养的说。
走的累了,就坐在那棵比自己年长许多的柳树下,安静享受着粗鲁的风和温和的阳光。三年了,自从被查出来肺癌晚期,自己已经苟活了三年,现在的每一刻,都是自己和贼老天那里偷来的,不应该荒废。
三年前,冀遇十五岁,家庭和睦,父亲在外面当包工头,家里算得上小有富裕,母亲在当地县城里有一家超市,十五年来,冀遇觉得自己很幸运,家里没有都市剧的狗血剧情,一家人虽然平日里聚少离多,但偶尔的相聚,总是很温情。
可这一切,都在中考之前的体测烟消云散。自己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父亲听闻之后,走向了更远的城市,去赚取更多的钱,母亲以泪洗面了很久,后来她一头扎进工作中。因为,治疗需要钱,很多的钱。
冀遇考上了一中,但身体的情况太差了,半个学期后,在和父母聊了很久之后,冀遇便来到了这如同仙境的村子,这里环境很好,很适合养生和等死。
但让冀遇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个黄昏里,就在他艰难的做了一顿饭后,蹲坐在门口看天边的血红美景时,一个清秀的身影沐浴血光而至,她穿着一中的校服,背着双肩包,左手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揉了揉通红的脸对冀遇说:“我来陪你。”
冀遇不知道女孩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直到那年快要过年,老爸回来之后才告诉冀遇,女孩用一个月时间才说服了她家人,在她们家人同意的当天,便打车来到这里。
其实冀遇很怕,自己定是活不长久的,这样的人生,本就不该让女孩出现的,因而三年来,很多次冀遇都想让她走,用过很多办法,劝慰她离开。
但,这个女孩傻到了极点,无论怎样的话,她只是笑着流泪,然后转身就去忙碌,不反驳也没离去。
“在物欲横流的时间里遇到宜室宜家的女孩,本来是上天的无上恩赐,但我…唉!”冀遇苦笑着喃喃自语。日头渐西斜,快要到血色黄昏,她该回来了,冀遇揉了揉脸:“嗯,去做饭。”
葱花,蒜粒,辣椒面,热油泼香,生抽,米醋,芝麻酱各一勺,加上糖,盐各半勺,做好酱汁。切点胡萝卜丝,黄瓜丝,等她回来做麻酱拌面。再来一个她喜欢的番茄炒蛋,顺便帮她砸点核桃,快要高考了,她的脑子转的慢,要补一补。
做完这些,在锅里的水刚烧开之际,冀遇就听到陈旧木门传来的一声叹息,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遇哥哥。”
冀遇拖着黏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哼着歌开始给她下面。听她说着一中的变化,说花儿都开了,过几天要遇哥哥陪她再去看一遍。说她们班同学有好多有对象的,而且好多女孩子都变漂亮了,让她觉得和她们的共同感多了很多。
冀遇听着女孩不着痕迹的夸赞她自己,转身点点她的额头,让女孩眉眼中的笑容盛开了不少。
红暇这妮子,其实很喜欢吃辣的,不过她胃不好,加上自己平日里吃的东西缺油少盐,因此她很久没有吃饭吃到鼻尖沁出汗滴了。冀遇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面条,认真的看着吃的两颊像花栗鼠一样的女孩,苍白的脸上充斥了罕见的潮红。
如此景色,当真让冀遇喜欢的黄昏黯然失色。如果没有病,是否六七十年后,这便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呢?冀遇如此想着,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你说如果我刚好一直活着,那六七十年后,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呢?”
章红暇版花栗鼠猛的点点头,含糊不清道:“一定会的遇哥哥,不过我那时候就人老珠黄了,你肯定不愿意看我,或许到时候,我在家里看夕阳,你就去看其他漂亮的小姐姐去了,想想我的晚景哦,凄凉的嘞!”
“不会滴!我家暇妹儿现在是人间绝色,以后是风韵长存,至于老了嘛,那肯定也优雅端庄。怎可能有人厌倦呢,如果有人真的厌倦,那他一定没有眼睛。是吧!”
“咦!遇哥哥你不对哦,你四不四趁我粗去干坏四呢?”章红暇闭着眼享受了一番冀遇的恭维,转而发射出精明的光,鼓着脸颊问道。
“怎么可能嘛,我乖的一匹。这不是你本来就美嘛,咋,我说说不行啊?”
章红暇的脸瞬间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儿,眯着眼睛疯狂点头,对着碗里的拌面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毁尸灭迹。
“体检啥的都弄好了吗?”冀遇帮着女孩擦了擦嘴,问着这个眼里有星河的女孩。
“嗯,都好了,班里同学知道我忙,让我先来的,我还和班主任聊了会天呢!”
“那就好,那,看个晚霞去?”
“好!”
院子里,两人一人一个躺椅,女孩趁着冀遇还在搬躺椅的时间,飞快地去泡了一壶茶。
没查出病以前,冀遇的空闲时间都是肥宅水和游戏。但有了肺癌后,女孩听说喝茶能有效的抑制癌细胞,所以家里的茶叶也多了起来,后来冀遇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黄昏晚景,对冀遇来说是除却女孩和雪景之后的第三种绝色,而绝色是不应该存在世间的,只有仙人方能享用,所以这一刻,冀遇便不在世上。
但女孩尚在红尘中磨砺,所以需要茶,需要那一丝微不足道的苦将冀遇拉扯着,如此,这世上的三种绝色他可以每天看到至少一种,这样想来,病痛算什么!家中父母以后自有弟弟养老送终,女孩也会遇到让她安稳一生的人,而冀遇,躲在人间看了三年天上的景色!如此说来,冀遇何尝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微微转头,冀遇看着身边的绝色,心中默念道:“来吧,既然多撑了三年,那就再多撑上一个月吧!等她过了那道桥,穿上了在苦难里缝制的华服,我就亲手,送她入那繁华盛景,送她上那精彩绝伦的戏台,让她在台上演绎不朽的传说。如此,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