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极致温和,金黄的光圈打在这荒山沟渠中,抽发枝条的老杏树护着裸露的果实,于一片果树花海中,抢夺着第一缕阳光。
于是它们争吵起来,吵醒了睡在树下负责司晨的鸡。“奥欧奥”的声音如玉珠落盘,横空而出。随后,形色各异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山村在嘈杂的声音中醒了过来,每家厨屋上飘着的烟,是村子吐出的第一口浊气,也正是这口浊气,,这仙境一样的地方跌落凡尘,变成了人间仙域。
田间四月,种的小麦刚刚成了绿茵,土豆还在湿润的泥土里蛰伏,至于胡麻、高粱、燕麦之类的,则在等一场春雨,此时的农人们,是悠闲的,一碗清晨的粥搭上一根嫩绿的小葱,在将要散尽的炊烟里吃完,抹抹嘴,妇人们拿着针线在横穿村子的路边聚集,一边说着八卦笑话一边为家里人纳鞋底。老人们大多觉少,随意的将拐杖放倒在墙边,靠墙坐下,花白的胡须沾染了阳光,像是在人间停留的仙翁。这短暂的农闲时节,从来不属于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此时都在不太远的城市里打着短工,分秒必争的挣钱,好像是一家人心安的源泉。
春日融融,柔风暖阳,邻里和睦,亲人安康,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当世的桃花源。章红瑕也一直这样觉得,只是她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春日风景,妇人们悠闲的时间也不属于她。所以当勤劳的妇人们刚刚汇聚在一起时,“丁零当啷”的声音已经在村口逐渐走近了。晨光里,有个一身灰衣的女人顶着朝露,身后跟着一头小毛驴,在“丁零当啷”的声音中踏进仙境。
路过妇人们扎堆的路,她微微一笑,加快了步伐,路过老人小憩的墙,她低头问候,赶着毛驴穿过了阳光。一直走到一个大院子门前,她方才擦了擦鬓角的露水,水灵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腮边的红晕在阳光下,像是熟透的苹果,散发诱人的清香。
小毛驴熟悉的走进院子,等待着女孩把身上的水桶拿下来,女孩搬来板凳,踩在上面,猛地吸一口气,将两桶加起来足足有八十多斤的水桶从小毛驴身上卸了下来。毛驴自顾自的走去它的家,女孩也拄着大腿大口喘息。
女孩费了好大劲才将两桶水提进了厨房,不久,在其它炊烟散尽的时候,这座院子吐出了迟到的叹息,清晨的山泉水很冷,但女孩早已经习惯,淘了小半碗小米倒进锅里,蹲在贴着瓷砖的灶台前添着麦草,偶尔的倒堂风吹过,烟囱里的烟倒灌进厨房,呛的女孩直咳嗽。
阳光渐渐照满了整个院子,女孩整了整衣衫,走进了隔壁的房子。
小山村的人家,都是有着大大的围墙,在围墙里,正对着门的那座大房子,被称为正房,通常来说,正房左侧,是厨房,右侧,被称之为厢房。
阳光想要透过窗户玻璃照进正房,但被黑色的窗帘稳稳的阻隔在外。
“咯吱”,陈旧的木门发出疲倦的声音。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书柜,上面密密麻麻各种书籍,但渭泾分明,有三分之二是各种高中学习资料,剩余的,则是各种志怪小说,还有一些,婚丧嫁娶之类的。
书柜旁边,放着一个粉色的书桌,带有闹钟的台灯此刻滴答作响。
左手边,两张大床并排而列,一张床上放着粉红的仓鼠公仔,被子整齐的放着,床单纯白。
另一张床,除了一只同样的公仔,剩下的装饰截然不同,清一色的黑色,不过此时,这张床上,有人。
“遇哥哥,粥好了,现在也不烫了,你要起床了哦,别偷懒!”女孩清甜的声音是一滴清澈的山泉水,滴落在躺着的男孩额间。睡着的男孩眉宇间不可察的抽动,转瞬便眉开眼笑。
“暇妹,再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这床太可恶了,它勾引我,给我一分钟时间,让我将其斩落马下!”男孩的声音颇为沙哑,鼻翼皱起,两只手狠狠抓着被子,似是真的要与被子大战一番。
女孩无奈笑笑,低头贴在男孩耳边,细声细语道:“你再不起来,我要钻被窝喽!”
一分钟后,男孩端着软烂的小米粥,恨恨的看着正在案边伏身做题女孩,大口吃着米粥,仿佛将其想成了女孩。
“还有一个多月该高考了吧!”男孩的话,让伏案疾书的女孩身子一震。
“嗯,四十八天”女孩转过身,看着已经见底的碗,眉眼中都是笑容。
男孩挑逗般的送去一个飞吻,让女孩的白眼和笑意轻松化解。
“一个多月了啊,我终于有种家里养的猪崽子要出栏了感觉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哼!我就算出栏了也要拉着你一起去别人的饭桌。”
“我不去,等你出栏了,哥哥我要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很多猪崽子等你家哥哥调教呢,你啊,就乖乖去清北受苦吧,哈哈哈!”
女孩不去回应,男孩等着也无趣,不知何时起,手机这种东西便再不能让他有一点快乐的感觉。所以走过很多地方去收集各种旧书籍,为此没少被暇妹拧耳朵,现在想想,好像一点不疼的说。
冀遇随手翻开一本《呼兰河传》,他喜欢的也不是书里的故事,他喜欢的,是这书上被曾经的人随手写下的感悟,或者故事。
一般作者写的书,考虑颇多,因此作品总有种朦胧感,让做阅读理解的人穷尽皓首不堪解。但读者的随心所想就简单的多,该喜欢就喜欢,如果看书的时候高兴,字体便飞扬跋扈,若是心情不佳,总会有丧文化留在纸张中,这些字一般很工整,而且一笔颇重,像是要将愁绪锁在字里。
这些都是冀遇喜欢揣摩的,快三年的时间,冀遇一直都喜欢这样揣测一些没用的东西。
“暇妹,你听这段文字,有点好玩啊!‘我们终将远去,我们终将回头,我们终将昙花一现,我们终将永久鲜活,我们可以踏进同一条河流,可以答出同样的答案,可以让瀑布倒流,可以让日月同天,但我们的心,终将衰老,且一去无回。’你看这个人的字,是真的丑,我竟然判断不出他到底啥心情,高手啊!”
伏案久久未语的女孩转身盯着冀遇,眼睛里的迟疑酝酿了良久。“我不去清北,我是要去医学院的。”
“医学院多苦啊,七八年出来,咱家院子都荒了,等你毕业了,我坟头草都一丈高了,别去了,就去清北,那种大城市多好啊,你看看小视频上那些漂亮的小姐姐,我是懒得去看了,你可要帮我去看看,等有时间了,就回来给我把你偷拍的照片拿来,嘿嘿,看那些才是人生的意义啊!”
女孩看着嬉笑的男孩,透过门缝的光打在他脸上,苍白,疲倦。
“啪嗒!”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沉默,不在乎打湿的手背,女孩只是艰难开口道:“我是要去医学院的,你别反对好不好?”
冀遇看着眼泪就要决堤的女孩,连忙抬着凳子凑过去。
“好啦,咱家里你说了算,乖,不哭了啊,等会儿咱们去小卖部,给你糖吃。”
“好!”女孩破涕为笑,闭着眼睛任由冀遇擦着脸上的泪痕。
冀遇看着这个可爱至极的女孩儿,忍不住亲了一口。趁着女孩还在闭眼的时间,抬手擦去了女孩额头上一抹殷红的口水,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