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愣了,“这您让我上哪儿找去?”
曾寿摇头笑了笑,“那有白颜色的沙子,或者白石灰之类的吗?给我盛一袋出来,另外,你再给我找副竹板儿和一个笤帚把儿。”
这些东西倒是都不难找,没多久王三就捧着一布口袋白石灰合着另两样工具走出来,曾寿接过手来,直接走到天子三号地块儿的中央,整个人蹲了下来,手往口袋里捻出一把石灰。以手作笔以石灰为墨,就在地面上写起了字,边写还边唱道:“一字儿写出来一架房梁,二字儿写出来上短下横长。三字儿写出来横着瞧川字模样,四字儿写出来四角四方。五字儿写出来半边儿俏,六字儿写出来三点一横长,七字儿写出来凤凰展……”
曾寿的嗓子亮堂,唱得字正腔圆琅琅上口,他字儿也写的不错,笔锋凌厉银钩虿尾,跟那些文豪骚客的墨宝有的一比。这唱腔搭配着这笔白玉般勾勒而出的字迹,没多会儿就吸引来旁人的目光,待到曾寿把字儿写完站起来时,旁边已经薄薄地围上了一圈儿人。曾寿笑了笑,对于这次圆粘子的成果还算满意,他也不多耽搁,冲四周观众一作揖,笑呵呵地说了几个小笑话儿垫场,等人又多了些,干脆利落的入到正活,讲起了单口相声。
他讲的是后世一个老段子,名叫《小神仙》,主人公是一位在小药铺门前摆卦摊的算命先生,他因为善于揣摹人们的心理,又兼能捕风捉影、阿谀奉承,偶尔也能猜对说中几件事情,被誉为料事如神的“小神仙”,算卦的生意也就兴隆了起来。
可他的生意是好了,旁边小药铺却不大如意。那药铺的掌柜当初亦是江湖中人,“金皮彩挂平谣柳”中的“金”是算命的,而“皮”就是他这种挑着扁担卖膏药的,老头子走街串巷卖膏药卖了一辈子,终于攒够了钱盘下了一个铺子,却怎想迟迟开不了张。掌柜的就生气啊,他把一腔的怨气都算在了小神仙的头上,都是江湖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他知道这小神仙不是真神仙,算命无非是一点儿语言上的小把戏,不可能真准,因此故意撅着他和自己打赌,让小神仙算他的药铺什么时候开张,开张能挣多少钱。
小神仙原本心里也没底,恰巧一豆腐坊老头儿因拉磨之驴走失来求访小神仙,小神仙就让他到小药铺买药吃,结果,在一连串误会当中,小神仙信口胡诌的谎言,碰巧却都变成了真事儿,反又增了他神仙之名,最后成了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这个段子满是细碎的小包袱,曾寿在表演中充分发挥了自己“学”这一门功课深厚的功底,把几个主要人物塑造的妙趣横生、惟妙惟肖,但讲正活的过程中又不拖泥带水、不蔓不枝,非常干净利落沿着设计好的故事线引导观众身临其境,逐渐入底。一个单口相声就那么站着讲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笑倒了一片,旁边围的人群已是里外三层,喝彩声哄笑声此起彼伏。
要不是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曾寿准保要被观众们吆喝着再来一个,而散场后他连杵门子(要钱的手段)都不用使,铜钱便如雨般扔了过来。幸好有附近茶棚的伙计们帮忙,否则光趴地上捡钱就得捡上半个时辰。
好容易收了摊儿,王三捧着一袋子铜板跟在曾寿后头拍着马屁,却突然看见另一位伙计捧着一锭银子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他跟怕银子烫手似的塞到曾寿手上,嘴里说道:“寿哥儿,有位贵客赏你的,他人在茶棚里喝茶呢,喊你进去见他。”
能一赏就一锭银子的还真称得上是贵客,曾寿也不存在什么无谓的自尊心,对方既然那么大方,自己当面谢一声还是要的,于是他一人迈步进了茶棚,却没想到里面等着的却是两位熟人。
那位坐在桌边皱着眉头尝高碎的正是昨晚才见过的宋王府王世子,而站在他一旁伺候着的则是他贴身的伴当。看见曾寿进来,小郡王将茶碗放下,赶在曾寿反应过来之前笑呵呵地说道:“不用行礼,我隐瞒身份出来看看,别闹得众人皆知。”
“你穿的这一身锦绣谁看见不知道是王孙公子出身,瞒得住谁?”曾寿腹诽道,表面上却只陪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拱手问道:“世子殿下,您……”
“欸,出门在外就别什么世子不世子的,我名朱先泽,年纪比你大上几岁,你喊我朱兄就可以了。”王府之外的王世子心情似乎非常愉悦,与昨日身处王府中相比有如困鸟脱樊笼,说话的音调都轻快的几分。
见他待自己还算亲切,曾寿也懒得装什么诚惶诚恐了,非常干脆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朱兄,您怎么到天桥来了?”
“小时候我父亲也曾经微服带我来天桥玩过几次,一晃都许多年了,当时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朱先泽笑道,“所以我今天原准备在天桥四处看一看、玩一玩儿,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竟然恰巧遇到了你。”
他忽然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你刚才表演的是什么?评书吗?感觉跟之前听过的不太一样,太可乐了。”
“额,应该算不上评书。”曾寿略一思索后答道:“我把它叫做‘相声’。”
“相声?不是学像生,而是相声?我从未听过,可曾有师承源流?”朱先泽一时没太听明白,他是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说道:“你别站着,咱们坐下聊。”
“是我自己琢磨的。”曾寿腆着厚脸皮解释道:“我试着把学像生的一些技巧和评书的形式结合起来,就叫它相声,不过目前想法还不是很成熟,后续还需要一点点的改进。”
“哦原来如此,是你新发明的,我说为什么之前没听我父亲说过呢。”朱先泽恍然大悟,补充道:“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醉心于乐律、戏曲之道,对各种民间小曲和杂耍把戏也都如数家珍,我也是自小受了他的熏陶才对这些感兴趣。还记得他曾经还计划编纂出一本相关的类书流传后世,只可惜……”
“节哀……”曾寿安慰了一句,心里却感到些惊异,以他的阶级层次对王公贵胄家的情况自然是一无所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宋王已经过世了,暗自琢磨道:“可是如果王爷已死,王世子不是应该袭爵的吗?”
朱先泽苦笑一声,从追忆中走了出来,换了个话题道:“除了评书和学像生,你对其他戏曲方面有了解吗?”
曾寿点了点头,“京戏、越剧、昆曲还有其他一些地方戏剧我也学过一点,当然,肯定不如他们干这个的那么专业,勉强算个票友吧。”尽管这里流行的戏曲与另一个世界多少存在些差异,但区别起来其实也就八九不离十,或许一部分唱词唱腔因为时空的扰动而出现了些许分歧,但神髓和韵味总是共通的。
“太好了!”朱先泽兴奋地一击掌,说道:“晚上我准备去戏园子听戏,一个人去未免无趣,你同我一起吧。”
他看了看棚外逐渐迷蒙起来的暮色,回头对身后年岁差不多大的伴当说道:“福贵,你在附近找个还过得去的馆子,让我和曾兄弟先用了晚饭,再去戏园子。”
这位名叫福贵的伴当面有难色,他苦着脸说道:“世子,用饭还是回王府用吧,外面馆子里做的那些东西哪是您能吃的?而且,现在时间太晚了,您要再不回家,王妃该担心了,不如今天就玩儿到这里,戏园子可以明儿个再去。”
朱先泽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他咳了一声,说道:“听我的,我母亲之前就答应过我,及冠之后不会再干涉我的事情。”
“可是……”
“去做!”朱先泽板起脸有些不耐烦,福贵赶紧低头回了声“喏”,直接往棚外走去,可还没走出两步,一个身着便装腰藏兵刃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拦住福贵,将嘴凑到他的身边耳语了一阵,福贵脸色微变,回头对朱先泽说道:“世子,出大事了,王妃让你现在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