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些年开始津门受山东、直隶的影响,从城里到乡下兴起了一股结社的浪潮。张丑儿江湖中沉浮多年,除了学像生的本事之外,同样也精擅熟稔于各种歪门邪道,很快便凭借着一手长袖善舞的能耐,在本地一家名叫仁义会的社团里混了个教师爷的职务,颇有些名望,曾寿也因此鸡犬升天沾了不少的光。这对正年少气盛的他来说本应当是志得意满的时刻,却没想到很快就遭到了人生接连不断的打击。
在短短两年之内,先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病亡,紧接着或是因为伤心或是有某种未被察觉出来的疫病在暗地里流行,曾寿的父亲、母亲以及大娘几乎是前后脚的离开了人世。转眼间年仅十六的曾寿竟然就成了孤家寡人,这让原本性格颇为跳脱的他一下子收敛了起来,也经常开始发呆想些有的没的东西,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
而这时乡下的宗族有人想吃绝户,污蔑曾寿是扫把星克死了一家人,甚至还有风言风语质疑他不是曾家的种,明里暗里手段齐出,要图谋曾家的遗产。好在曾寿自小街巷中不是白混的,他干净利落的将所有田地、房宅和产业半卖半送给了仁义会,借着社团的手狠狠地将宗族收拾了一番,然后拿着会里兑付的七百多两银子告别师父,无牵无挂地远离了伤心地,一个人来到京城闯荡。
在京城这半年多,他租住在一处四合院的厢房里,其实以他的身家自己买一套也差不多足够,但也算半个江湖人的曾寿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这半年活得相当低调。除了跟师父推荐的说书先生宋慎言学评书之外,其他时间都在思考自己以后的路,现在倒好,这条路要由另一个灵魂接手走下去了。
一路拐过好几条胡同之后,曾寿终于回到了自己所在四合院,却见到院门口昏黄的灯笼底下一个人正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这让曾寿的心脏猛地一提,但很快他认出了这人的面容,对方也冲他招了招手,两人在门口相会后客气地互相点了点头。
曾寿主动招呼道,“王叔,这么晚了您在等谁呀?”
“没有别人,等得就是你。”
那人名叫王漫衍,是现下京城彩字门门主、戏法大师王千手的亲生子,现今四十来岁,自小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学本事,现在在戏法一道也颇有些声名。曾寿所住的这套四合院本就是王千手的宅子,内院正房里住着王氏一家,外院几间厢房一般都是给亲近的弟子门人住的,曾寿能租住在这里还是靠宋慎言的脸面。
往常曾寿跟王家上下顶多算是点头之交,没有打太深的交道,因此王漫衍这句话让曾寿有些讶异。
“王叔,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成……”还没等曾寿客气几句,王漫衍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说道:“是我父亲让我等的,要我找你说件事儿。”
“您说您说。”
“我父亲说,今天在王府里多亏了你解围,主动的去担那个大轴的担子,否则我们王家怕是难过这个坎儿。你为王家挡了灾,我王家也得记你这份情。所以他让我问问你是否有什么要求,是钱是物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尽管提,只要是王家能办到的,定然义不容辞。”
“哟这怎么好意思,老爷子太客气了,我只是……”曾寿习惯性的要客气几句,但看王漫衍认真的神情,他干笑了一声,也不多啰嗦什么了,略微想了想,回复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老爷子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只是,一时间想不到该要什么,要不王叔您让我先好好想想?”
“好。”王漫衍点了点头,简短地说道:“想好了直接来找我。”便回头进了四合院。曾寿跟在后头进了院子,左拐就是自己所住的厢房,房间不大,只他一个人住倒还宽敞。里面没什么家具,除了床和其他日常之物外,还有一张书桌,桌上零散地摆着几本线装的小说话本,是曾寿日常打发时间看的。
进了房间之后,曾寿先把油灯点着,然后拿出揣在怀里的油纸包,把里面打包的下水杂碎倒在地上的碟子里。紧接着他径直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掏出一本线装的书册来,将书册翻开,曾寿瞧见藏在里面的大额银票还在,便轻吁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振奋了起来。
看来自己不用像某位经常出入茅厕的穷神一样活的那么窘迫了,有了这几百两银子的家底,至少短时间内不用为生计而操心。
就在他又将书册藏回床底的时候,不知从房间哪个角落里蹿出一道黑影,不紧不慢的踱步到门口的碟子旁,低头嗅了嗅碟子里动物内脏,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这只岁数不大的棕色狸猫在几天前不请自来的入住了曾寿的房间,曾寿也乐得有个小东西陪伴,就把它养了起来,取名叫“南侠”。虽然这家伙有些高冷不怎么粘人,但至少能让屋子里多一点生气。
走过去逗弄了会儿不情不愿的南侠之后,他决定还是先按照曾寿之前的日常习惯行事,推开门来到了院子的空地上,依照大脑和肌肉中的记忆开始练功。
这个世界是有武功存在的,虽然因为曾寿的眼界有限,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功夫大师会不会跟另一个世界一样被某位“格斗狂人”五秒KO,但多少也算是一门可用的防身之技。实际上,曾寿从小就在张丑儿的教导下习练一门拳术,同时兼修一门吐纳法,加入仁义会之后又从会里学了一路刀法,练的都还不错,至少津门街上的混混没有敢惹他的,仁义会年岁相近的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哪怕年纪大一些的师兄在切磋交手的时候也很难说就能稳胜他。
张丑儿说曾寿身体天赋奇佳,有武道前途,仁义会坎字门门主也挺看好他,只不过原本的曾寿练的还不甚了了,现在的曾寿更是雾里看花不得要领。好在经年打熬出来的身体素质是实实在在的,再过两年等身体彻底长成,能不能打过那位“格斗狂人”不好说,但打原先那个病怏怏的自己,说一句“我要打十个”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他依稀记得师父曾提过,什么时候曾寿练出了一口真气才算是在武道一途入了门。可是如何才能练出那口真气呢?老头子说,除了勤练那门吐纳法之外,就只有静待机缘一途,这听起来就很神棍。至于练出真气后有什么效果,是能像降龙十八掌那样一掌打出几条金龙来,还是能跟六脉神剑一般无脑biu-biu-biu,就更是语焉不详了,所以对此现在的曾寿只能抱着个强身健体的态度来看待,不会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练完了那一套拳法和刀法之后,曾寿转身回屋,盘腿坐在床上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吐纳,再出门打井水擦了擦身子换了套衣服,这才终于歇了下来。他估摸着此时时间应当是夜晚八九点钟了,往常的曾寿多半已经准备休息,可对于新的灵魂来说就显得有些早,于是他将油灯移到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阅了起来。
书名是《任侠图册》,曾寿原以为是这个时代的武侠小说,没想到翻开一看,还真的是本图册,内里刊印的是人物版画,画师以简洁精炼的线条勾勒出姿态各异的人物形象,图画角落里还有半句短评图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文字,乍一看上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仔细辨认了几分钟之后,他对这本书的内容有了一定的联想。在另一个世界同样有一本图册名叫《卅三剑客图》,一代武学宗师金庸先生从那本图册里取材写了一本短篇小说名叫《越女剑》,后来还甚至对整本图册进行了索引考证并作传,曾寿虽然没有看过,但亦有所耳闻。简单查阅后他发现这本图册里同样刊有《赵处女》、《虬髯客》、《红线女》等经典内容,便推测这本《任侠图册》便是《卅三剑客图》的异世界版,或许个别篇章人物会有些许不同,但题材应该大致是相似的。
《卅三剑客图》据说是为明代王世贞所撰的《剑侠传》一书作图,而《剑侠传》辑录的又大都是唐宋传奇里出现的一些侠客异人,那么《任侠图册》想必也是如此。曾寿反正也是百无聊赖,便想看看能不能从这本图册里看出两个世界的历史、或者至少是民间传说中存在着什么不同,或许会有所收获。却没想到还没翻看几页,他便感到脑子昏沉,一股睡意裹挟着他的意识陷入昏昧。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浓雾之中,能见度不过身周数米方圆,入目所见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就是身侧繁盛的草木,入耳入鼻则是鸟鸣虫噪和山野清气,是谁,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从京城的居所挪移到了荒山野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