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被人用脚踩出来的狭窄小路,小路两侧则是灰白的山石混杂着黄绿的植被蔓延到浓雾深处中去。曾寿在原地略一盘桓,思忖着自己不能在原地站着不动,那将自己带过来的存在应当是想让自己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至于前面有什么,未知给曾寿带来一种隐隐的畏惧,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便微微调整了一些情绪后,缓慢地迈出了向前的步伐。
结果仅仅往前走出了十来步他便发现浓雾肉眼可见的稀薄了下去,而很快他便一脸茫然的走出了雾气笼罩的范围,出现在了一处空旷的所在。举目望去,四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是高耸入云此起彼伏的群山,而自己正处于群山中的一处山腰平台上,拐个弯儿似乎还有通往高出的山径,但那条路却又隐没在浓雾里。
在中间这处没有雾的地界却建着一间青瓦撮角半山石亭,面积约莫有数十来平,很是不小。眺目望去,亭子里依稀坐着人,却看不太真切,于是曾寿快步走了上去,数息之后便出现在了亭子正面的入口处。
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内里的布置,只见亭有八角,形制是半封闭式的,六面都是搭配着栏杆的矮墙,而最里面两面却是开了窗的实墙。亭子里的空间不小,除了几侧贴着栏杆的条形石椅之外,正中间还有一张石桌,两排竹架,更零散地摆着几张方凳子。曾寿估摸着挤一挤的话,亭子里怕是能坐得下几十号人,而此时身处亭中的却只有寥寥一人。
那人姿态颇为随意地半依在一侧的横栏上,他身量比曾寿略高一点,却没有曾寿那么壮实,相反还有些纤瘦。令曾寿惊讶的是,任凭他如何睁大眼睛都看不清那人的具体形象,仿佛有一团雾气萦绕在他的身周,让旁人只看得出他的身形轮廓,却得不到其他更详细的信息。
对方似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曾寿,抑或是发现了也没在意,于是曾寿短暂踟蹰过后便向前靠近一步,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沉声问道:“前辈,不知这里是何处,而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听见声音方才抬起头来,他似乎先是定睛看了看曾寿,然后才轻笑一声,说道:“竟然来新人了,难得难得。”
他的声音轻柔,有些雌雄莫辨。只见他随手指了指亭子内部的座位,又说道:“来,先进来坐,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不用着急,我慢慢儿跟你说。”
这么一听更像是位女性,而且年纪和阅历似乎比现在的自己要高上不少。曾寿一边暗自琢磨,一边走进了亭子,但还未等他坐下,那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回头往亭外的浓雾里望去,又笑道:“还真是千古稀奇事,竟然接连来了两位新人,难不成这事也讲究好事成双。”
“我不耐一通话说两遍,你先等等,不着急吧?”
“不着急。”曾寿憨憨地笑着答道,“没关系,您忙您的。”他顿了顿,对方随性又稍显亲切的态度让他略微放松了一些警惕,便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到处看看吗?”
“随意。”那人又斜靠在栏杆上继续看起了书,曾寿便轻手轻脚的在亭子里移动起来,他先走到靠墙的竹书架旁,架子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数十本线装书,多是些话本小说。曾寿很轻易的在里面找到了《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等名著,也不出意外地没有红楼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丹书、道经、以及带着人像图谱乍看上去像是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曾寿不敢擅动,便踱步到里面那扇窗子前,放眼向窗外望去。
他这才发现亭子竟然建在一处绝壁之上,窗外竟然是一片蕴育着嶙峋群峰的无垠云海,如同薄纱般飘扬的云气荡起一层层轻盈的波涛,映衬地此处的山景变化万千、稍纵即逝。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曾寿下意识念出一句古诗:“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另一个声音自然而然地接了下一句,又评道:“若论气骨峥嵘,体势雄浑,杜工部这首《望岳》在历代咏山岳的诗篇中当数第一。”
这是个清亮的男声,似乎有点熟悉感,不过曾寿也未细究,他猜测应当是刚刚那人说的另一位新人已经到了,便转过身朝亭外望去。只见果有一人正从雾尽之处走到了山亭门口。那人身高与曾寿相仿,体型略微比他瘦削一些,更多的信息却也没有了,因为曾寿发现这位新人和亭内那人一样都被一团薄雾模糊了面容和身形,只稍微露出些衣角轮廓。
“不会我也是一样的吧?”曾寿立马升起这般猜想,“我看不清他们,他们也应该看不清楚我才对。”
“二位,敢问此处是何方所在,而在下是因何而至此的?”新来者的措辞比曾寿要更讲究一些,亭中人也同样一指亭内简短地答道:“先进来坐,我慢慢儿跟你们讲。”
曾寿同那新来者一起来到了亭子正中的石桌边坐下,移动的过程中他用余光又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位新来者,虽然由于雾气的遮掩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但一开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更为加深了。只不过由于信息太少他一时无法联想起来,便也只能暂且将疑惑压在心底,没有表露。
亭中人将手里的书放下,也来到石桌边坐在他们对面,才说道:“你们俩第一个问题都是这是哪儿,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这里是一处前人留下的洞天福地,大家都把它叫做逍遥谷。”
“洞天福地……逍遥谷……还有,‘大家’是指……”曾寿暗自琢磨着这个词的意味,又听他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们可以叫我冯尼。”他顿了顿,望着对面二人说道:“不知道二位该怎么称呼?”
曾寿原本准备稳一手,但他明显察觉出身边的另一位新人同样有些踌躇,担心让冯尼感到不快,便主动第一个说道:“在下东方未……”
“停停停!”冯尼连忙打断了他,一幅奸计得逞的口气呵呵笑道:“怎么那么实诚呢?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吗?”
曾寿尴尬地笑了声,又听他说道:“冯尼并不是我真的名姓,仅仅是一个代称而已。你们以后都要记住了,在这里最好不要表露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说着冯尼朝身侧的书架上一伸手,一本书册翩然飞入他的掌中,然后被他拍到石桌上,说道:“你们自己随便翻一页,翻到什么,代号就是什么。”
“要不我就不翻了,你们以后可以称呼我,愚者。”曾寿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声,这一回他没抢着做,而是看着另一位先伸手在书册上翻了一下。
几人转过目光往书上看去,曾寿这才发现这本书竟然就是自己之前才看过的《任侠图册》,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杨西伯?倒是个好名号,这位前辈在传言中可大有来头。”冯尼随口点评了一声,却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多说。
曾寿也不迟疑,紧接着随手翻到一页,就见这本任侠图册中显露出一位背着箱子、腰间挂囊的年轻男人画像,旁书名号:负局生,另附有九字图赞曰:“负鉴市中,得无疾苦乎”。
“负局先生,也不错。”冯尼不咸不淡地评道,曾寿却在想,“冯尼、杨西伯、负局生三个名字都是自己未曾听过的,他们是像‘聂隐娘’、‘红线女’这样两个世界共有的传说人物,还是独属于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呢?”
“那么,杨西伯、负局生。从今日之后,你们二位就是逍遥谷的一员了。”冯尼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下,但很快又轻笑着随意说道:“你们也别太当真,其实这逍遥谷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结社组织,只不过是一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所在。”
“据传说这里是某位逍遥境大能所遗留下的洞天福地,存在于这世间也不知有几百年了,只有某些人因缘际会才会找到以元灵进出此地的途径。”
“元灵?”杨西伯下意识问了一句,冯尼点头确认道:“你们还未发现吗?现在的你们并非是完整的你们,只不过是一点先天元灵,或者说魂魄罢了,肉身并不在此处。”
他也不多做解释,继续介绍着这个逍遥谷另一个特异之处:“元灵只能在山亭周边无雾的数尺之内行走,若走入浓雾深处便会自动离开,回归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