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曾寿听了在心底暗笑道,“原来不是来看戏的,而是冲着姑娘来的,不愧是王孙公子,令人羡慕啊。”
陈领班愣了一些,有些惶恐地答道:“那,那位姑娘应当在后台上,正准备上台演出呢,要不我把她领过来?”
“怎么办事的?!”伺候在一旁的伴当福贵厉声斥责道:“世子安排的人,你竟然不好好照顾,让她跟那些戏子混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啊……”陈领班一听慌了,眼看就要急着跪下,说道:“世子殿下,我还以为……”
“别,陈班主,你没做错什么。”朱先泽先拦了陈领班一下,又回头对福贵说道:“福贵,你怕是想岔了,老陈是按我的吩咐行事,你别吓着他。“
福贵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老陈喊人上了些茶点,朱先泽与曾寿两人坐着,与老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今天演的是哪出戏啊?”
“先前排的是南阳关,事先不知道您今天要来,也不知您喜不喜欢。”老陈嘴巴不停地回答道:“要不您现点一出?我让他们临时换!”
“甭那么麻烦了,就它吧,这出戏不错,就是我不太熟……”
曾寿倒是对这出戏有印象,他知道唱的是隋唐里的故事,便挑起话题与朱先泽聊了起来。戏曲不分家,曾寿本身可以说是老票友了,而朱先泽自由受宋王爷熏陶,对戏曲也有几分痴迷,两人聊的颇为融洽,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此时离原定的开戏时间尚有一会儿,台下稀稀拉拉的不停往里进人,曾寿和朱先泽正聊得起劲,就看见一个形容窈窕的少女从上场门里出来。只见她十六七的年纪,上身穿着素白对襟夹袄,下身是靛蓝色十二幅褶裙,抬着一面架起来的小牛皮鼓在台上站定。只是立在那里还未出声,那挺拔的俏模样就让台下的观众喊起了好。
曾寿讶异地问道:“不是唱戏吗?怎么唱上大鼓了?”
“这不人还没到齐吗?后台也还在准备着,就让她开个场。”老陈回答道,此时台上弦响,少女轻敲鼓棒,依着板眼脆生生唱到:“丑末寅初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它是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哪,减去了辉煌。一轮明月朝西坠,我听也听不见,在那花鼓谯楼上,梆儿听不见敲,钟儿听不见撞,锣儿听不见筛呀,铃儿听不见晃,那些值更的人儿……”
这段儿《三春景》两世的曾寿都曾欣赏过,与那些名家相比起来,少女声音纵然还有些稚嫩,但却已经有了一种老艺人的腔调和韵味,功底很是不错。
“这姑娘名叫单小慧,自小跟着她爹学大鼓,半年前和她爹一起来京城讨生活,可谁知刚到京城没多久,她爹得急病死了,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因缘巧合之下就托身在我们戏园子里,平日里都在后台打杂。”老陈在过板的间隙小声地介绍道:“前几日有个登徒子闯到后台,看她容色靓丽便起了歹心,意图调戏,若不是王世子恰好在场……”
“哈哈哈,想起那天的事儿来我就发笑。”朱先泽乐不可支地说道:“那日我先让那登徒子放手,光天化日之下要知道羞耻。谁知那人非但不听,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说他是什么光禄寺典簿,我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竟也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于是我直接把自己的王府腰牌亮给他看,哈哈,他当即就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请罪。”讲到此处朱先泽还有些自得,“我直接让他滚了。呵,要不是林纪善跟我说王府中人莫要参与朝事,我定要去他上官那里告他一本。”
“你倒是一个打脸小能手。”曾寿腹诽了一句,嘴里却附和地说道:“一个小官能这样恣意妄为,怕不是有什么后台吧?幸好被朱公子您撞上,让他踢了个铁板,这之后总该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是是,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来过了。”老陈捧了一句,却话题一转,说道:“那天朱公子您让我好好照看这女子,从她心意行事。过后我问她,她却说自己想继续唱曲,我便依她的想法安排了,不知道朱公子您可否满意?用不用我喊她上来与您说话。”
朱先泽听出他话里邀功的意思,心道自己俩月前只不过是起了善心随口一吩咐,这老陈估计是误会什么了。他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也算是你们班子的人了,那就继续好好待她,我看她嗓子不错,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角儿来。”
老陈神情愣了愣,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马上就赔笑附和道:“小王爷真是好眼光,这姑娘特别机灵,嗓子也不错,绝对有成角儿的潜力。只是……虽然说现在京城里也有坤班唱髦儿戏,可咱们天乐园毕竟不一样。她唱大鼓尚可,可要是让女人上台唱戏,怕是会被说有伤风化。”
朱先泽一听,便也知道自己露了怯,却仍犟着嘴说道:“女人上台唱个戏就伤风化了?那么些大老爷们儿跟乾旦搂搂抱抱就不有伤风化了?后庭花硬是要高雅一些?我跟你说,事情不在于是男是女,要看你怎么做,只要立身正了,就是道学先生也挑不出你毛病来。你说对不对?”
“是……您说的是……”老陈唯唯诺诺地应道,“我回头就让班里最好的角儿教她。”
曾寿在一旁看他仍有些为难,便出言解围道:“其实宋元时的杂剧班子多是男女共班,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也就京戏自徽班中脱胎而出的那些日子,朝野内外多是道学先生,便不让女子入戏班,有段时间甚至连看戏都不准女子看。”
“现在除了深宅大院里的家养戏班和近几年才出现的髦儿班之外,那些正经在外面演出的戏班子都不敢让女子上台。你们天乐园要是改一改,岂不是做了重开河山的头一个?趁着这个势头说不定天乐园可以超过广和楼,成为京城戏班中的魁首,陈班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这番话说得老陈陷入深思,而朱先泽更是听得饶有兴致,他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做,就这么做!现在朝堂上不都吵着要维新,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吗?人家洋人的歌剧就能让女人上台,咱们的京戏凭什么不行?这一回咱们天乐园就要当这个魁首了,老陈,你不用担心有人反对,只要你自己把班子管好不出岔子,其他麻烦我都给你担着。”
“欸好,王……朱公子,我就听您的了。”老陈似乎也觉得有搞头,“不过具体章程我还得再琢磨琢磨。”
“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直接找我。”朱先泽又指了指曾寿说道:“或者找他也行,这位曾寿曾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在戏曲曲艺一道上很有造诣,想必能给你们一些有用的建议。”
此时戏台上已经开锣上演,朱先泽惬意地坐在雅间儿里听戏,而一旁的曾寿却在脑海里琢磨起朱先泽刚刚提及的两个词:“维新”和“师夷长技以制夷”,对当今所处的历史时期又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从曾寿的记忆中他隐约得知,在自己出生前后那几年朝廷应该是打过一次败仗,而敌人被蔑称为洋夷,再结合“维新”等词汇,难道这个国度已经经历过一次鸦片战争?虽然说这里是大明而非鞑清,但既然京戏能够大致相符的诞生并传承下来,鸦片战争也完全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重演一遍。
可是,这么一想,问题就来了。那位朱三太子、杨西伯,崇祯后再整镇山河的重光帝,那一位或者几位穿越者前辈到底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