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摔伤了。
这个消息传到李永和耳朵里,他手里端着的茶杯当即掉在地上,破碎的瓷片迸溅得到处都是。
李莹是蹬着梯子给小鸟搭窝时,一不留神,脚踩空了掉下来的。
李永和赶到医院,正好碰到送李莹来的林子瑜。没好气地嚷道:“人呢?她人哪?”
林子瑜从来没见李主任这样失态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关着门的急救室:“在里面呢!”
李永和疯了似的去推急救室的门,被穿白大褂的护士挡在外头:“你没看这儿写着闲人免进吗?”
“我不是闲人,我是这孩子的教导主任!”
“别说什么主任了,您就是她亲爹、亲爷爷也不行!”
李永和叹了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林子瑜见状走过来,把李永和扶在凳子上。
“李主任,你别太担心,李莹她不会有事的。”
李永和狠狠瞪了林子瑜一眼,那瞳仁里冒着一股嗖嗖的寒气,令林子瑜不寒而栗。
“你说,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你没事让他们干什么不好,非要去爬树挂什么鸟窝。现在好了,这万一摔出个好歹,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李主任,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我本来是想跟李莹一块去的,可是……”
“可是什么,你根本就不应该纵容她这样做,她……她……唉……”李永和不知怎么排遣心中的烦闷,站起来不停地在急救室门口走来走去。
李莹摔伤的消息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刘薇是在商场购物时接到了陈枫的电话。她当即买了一些营养品,前往李莹所在的医院。
李莹已经清醒过来,幸好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腿上擦破了一点皮,医生诊断为轻微脑振荡,正打着点滴在观察室里观察。她看到刘薇提着大包小包地走进来,不仅有些奇怪:“阿姨,您怎么来了?”
“我听陈枫说你受伤了,正好我开车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怎么样,好点了吗?”
“没事了,医生说,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没事就好,把阿姨吓了一跳。”刘薇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这是刚出锅的乌鸡汤,还热着呢,你喝一点,这是酱牛肉、熏鱼,你都吃一点,每样少吃一点。”
李莹推脱着:“阿姨,你别拿了,医生不让我现在吃东西,说是怕引起呕吐,明天还要做一些检查呢!”
“那就等你能吃的时候再吃。”刘薇把大包小包都塞进李莹的床头柜。
“阿姨,你太客气了,我哪能吃得了那么多东西,你还是带回去给陈枫吃吧。”
“不用,陈枫买零食主动得很,根本不用我惦记。”
正说着话,李永和推门进来。他意外地望了一眼刘薇,刘薇也礼节性地朝他笑笑。李莹从中介绍道:“李主任,这是我们班陈枫的妈妈,对我特关心。”
“噢,您就是李主任,我早就听说您治校有方,可去过学校几次,都没能见上面。”刘薇说着递过一张名片。
李永和端详了一眼名片,顺手装进口袋:“对不起,我的名片没有带,我叫李永和,在教导处工作。”
“李永和?”刘薇怔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李永和笑了:“好多人都把我和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搞混,我可没他那么高大的形象。”
刘薇又望了李莹一眼:“那李莹是你的……”
“学生。”李永和回答得很平淡。
刘薇不便再问什么,起身告辞。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李永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曾经相识的朋友,是找她看过病的病人,是开过会的同行,还是……终于,这个名字在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中渐渐浮出,推算起来,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当时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读书,临近毕业,大家都在选实习的地方。她主动申请去了贵州一个偏远的农村学校。在那里,她经历了一段虽然短暂但刻骨铭心的爱情。她记起来了,她男朋友的父亲,那个坚决阻挠他们走在一起的人,好像就叫李永和。她又由此联想到李莹对她说过的话:我从小是爷爷把我拉扯大的。那么,这个李永和和李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教导主任和学生吗?
刘薇的脑子全被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占满了,居然忽视了路口闪闪烁烁的红灯,直到被警察叫到路边,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付出了罚款二百元扣六分的惨重代价。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
李永和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他以为是让接李莹出院,可医院却强调,务必让李莹的直系亲属来医院面谈。李永和不由得犯了嘀咕,再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医院不肯吐露半点风声,只是说电话里不方便谈。越是这样,李永和越觉得心神不宁,放下电话,他急忙打了辆车,忐忑不安地来到医院。
“请问,你是李莹的直属亲属吗?”
“就算是吧。”
“经过初步诊断,李莹患的可能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李永和顿时惊呆了:“白血病?这不可能!”
“本来,我们也没往这方面去想,按照常规,每个住院病人都要做一次例行体检,我们验血时发现,李莹的白细胞里有很多不正常的幼稚细胞,这是白血病的典型症状。为慎重起见,我们又做了一系列的血液分析,结果还是一样,这个诊断不会搞错。”医生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得了这病,还能治好吗?”李永和急切地问。
“现在白血病的治愈率比过去有很大提高,最主要的方法是骨髓移植,但是……我国骨髓库中储藏的标本太少,很难找到合适的配型。所以,我们想,如果李莹的父母或兄弟姐妹愿意捐献,不妨到医院来查一下血,直系亲属配型的概率要高得多。”
李永和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话:“这个孩子命苦,她几乎是一个孤儿。”
医生反倒愣住了:“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不搞骨髓移植,这个孩子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这不好说,最多能维持五年。”
李永和沉思片刻:“求求你,先别把病情告诉她本人,容我再想想办法。”
李永和脚步踉跄地走回学校。林子瑜看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条扭干的抹布:“李主任,你怎么了?病了?”
“我要病了就好了。”
“那是……李莹……”林子瑜猜测着。
李永和不得不把医院的怀疑告诉林子瑜。他意识到,如果再不找一个人分担一下自己内心的痛苦,他肯定会被憋出病来。
“李主任,你也别太着急了,不是还没有确诊吗?退一万步说,就是确诊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治疗的方法还是很多的。”
“小林,你的心情和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惦记李莹,我也惦记她。”
“你只是李莹的班主任,可我,是李莹的爷爷,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爷爷?!这么说李莹作文里写的那个支边的年轻教师,是你儿子?”林子瑜经过联想,梳理着二者之间的关系。
李永和痛苦地点点头。
“那李莹的妈妈在哪?我好像从来没听她说起过。”
李永和明显不愿扯这个话题,搪塞道:“我也不清楚,算了,不提这事了。”
李永和的态度让林子瑜困惑不解,他预感到,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