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超飞从家里出来,脑子里懵懵懂懂,一片空白。他本来是要到学校去的,可走到学校门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父亲如果真的成了贪污犯,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老师,面对同学,面对一直关心和呵护他的李主任。他默默地在学校门口徘徊了一阵,终于狠了狠心,痛苦地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小到大生长了十几年的繁华喧嚣的大都市,居然连一块可以让他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他走进路边的一个街心花园,花园里只有几个正在健身的老人,一招一式地打着太极拳,每个人的眼神里透着与世无争的淡泊与安宁。他又一次想到了父亲,仔细搜索着父亲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但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父亲怎么会和贪污受贿这个千夫所指的罪名联系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岳超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整整一天水米还没有沾牙呢!他来到附近的一条食品街,卖各种小吃的小摊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此起彼伏。
岳超飞打开书包,里面只有二十多块钱,他抵御着各种美味的诱惑,买了一碗面条,狼吞虎咽地吃完,不尽兴地舔舔嘴唇。老板娘看了岳超飞一眼:“小伙子,再来一碗吧,这么高个子,这点面还不够塞牙缝的。”岳超飞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站起身走开了。
林子瑜回到学校后,把情况如实向罗校长和李主任做了汇报。罗校长当即表示,不管岳超飞的父亲犯了什么错误,岳超飞是清白的,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体现出学校的温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把岳超飞找回来。紧接着,他们分析了岳超飞可能的去处,超飞的妈妈在外地医疗队,他们家在本市也没别的亲戚,林子瑜突然想到了工读学校的魏老师,立刻接通了魏老师的电话,但魏老师说岳超飞根本没到她那去过。
班里的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都自发地跑到林子瑜办公室,要求去找岳超飞。林子瑜说这件事学校已经有了安排,劝他们回去睡觉,但大家坚决不肯,平时和岳超飞过节最多的张彬眼圈都急红了:“老林,班头不找回来,你让我们怎么睡得着。”
林子瑜受了感动,将同学们分成两路:一路去火车站、长途汽车站,重点寻找候车室,另一路去24小时不打烊的书店、餐馆。林子瑜特别强调,不管找得着找不着,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回来。临出发时,他又叫住了东方冉梅和宋惊尘:“你们俩留下。”
“凭什么呀?”宋惊尘首先抗议。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咱们这个城市,每天光流动人口就有几十万,在这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会比大海捞针还难。”
“那你的意思是……”东方冉梅盯着林子瑜的眼睛问。
“现在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了,我们必须借助媒体的力量。”
“你是说,在报刊上登寻人启事?”宋惊尘也悟出了林子瑜的意思。
“不仅仅是报纸,还有电视台、广播电台。你们俩一个是文学社社长,一个是新闻社社长,一块商量商量,怎么把这件事做好。”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子夜钟声敲过,派出去的两路人马先后回来,从每个人的表情可以看出,岳超飞没有找着。
陈枫急得摔摔打打,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该死的岳超飞,你现在到底在哪呀?看我找到你怎么扁你!”
此刻的岳超飞,正疲惫地走进一个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街上徘徊,望着身边涌动的人流,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但每个人都和他没有关系,置身于人海之中的他,第一次感到内心是那么孤独和脆弱。他几次掏出手机,想给林老师和同学们打个电话,但按了一半号码,又放弃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向他人叙述心中的郁闷和痛苦。
眼看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自己的脚步也越来越沉,路边的一家家小店都陆续打烊,他才临时决定,找个地方去眯一会儿。
候车室里横七竖八地坐着不少人,从衣着上看,大多是进城打工的民工,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呛人的味道。岳超飞顾不上那么多了,瞅准一个空座位,快步走过去,一阵倦意袭来,抱着书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他一觉醒来,怀里变得空荡荡的,书包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他激灵一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焦急地问身边的人:“你们看到我的书包了吗?一个蓝色的双肩背的书包?”
所有的人都漠然地摇摇头。
岳超飞跑到车站失物招领处:“请问,有没有人捡到一个蓝色的书包?”
“你的书包里有什么东西?”工作人员问。
“有几本课本,二十多块钱,有学生证、身份证,对了,还有一份没有填写的《入党志愿书》。”
工作人员摇摇头:“这样吧,你把你的名字和电话留下,有了消息我们立刻通知你。”
“算了,我再来找你们吧。”岳超飞沮丧地走出汽车站。
用“屋漏偏逢连天雨,破船遭遇顶头风”来形容此时的岳超飞,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书包丢了,惟一的20多块钱也丢了。他形只影单地走在路上,听着路边叫卖早点的阵阵吆喝,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和炸得亮光光的油饼、炸糕,他的胃口不由得一阵痉挛,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从小衣食无忧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身无分文的窘迫和饥肠辘辘的滋味。
林子瑜惦着岳超飞的事,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便去找李主任调课,准备到有关媒体跑跑登寻人启事的事。就在这时,他接到公安局的电话,问学校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岳超飞的人。林子瑜以为岳超飞找到了,兴奋地连着说了好几个“有”。但公安局反馈的消息却是,他们昨晚抓到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偷了岳超飞的书包,他们是从岳超飞的学生证上知道,岳超飞是宏远中学的学生,所以通知他本人去领书包。
林子瑜这才明白,自己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岳超飞非但没有消息,反而证明岳超飞曾经遭受过小偷的洗劫,他的处境肯定比想象的还要困难。
当天中午,在收视率很高的《百姓热线》节目里,插播了这样一条新闻:“本市宏远中学高二年级学生岳超飞因故离开学校已经两天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在找他,期待他早日回到集体中,希望知情的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如果岳超飞本人能看到这条消息,也希望你早日归来,不要辜负全校师生的期盼……”
同时播出的还有岳超飞的一些照片。刹那间,岳超飞的名字像长了翅膀一样,撒满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其知名度竟可以和芙蓉姐姐比肩。
此刻,岳超飞就在电视机前,不过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一名打工仔,正在餐厅里奔来跑去,忙着给顾客们端茶倒水。
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穷困潦倒的岳超飞正在为果腹之事犯愁,冷不丁看到街边一个餐馆里贴的招聘启示,便推门进去。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一下岳超飞:“你还是个学生吧,不好好念书,跑到这来凑什么热闹。”
岳超飞生怕老板娘不收他,只好现想现编,说自己高中已经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到城里来找打工的父母,父母没找着,包反倒被人偷了,无路可走,只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看老板娘那怀疑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我什么都能干,打杂、跑堂、洗碗,工钱随你开,给不给都行。”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老板娘,老板娘才同意暂时把他收留下来。
新闻还在继续。岳超飞看着,不由得被勾起心事,端盘子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汤泼到客人身上。客人挑剔道:“有你这么上菜的吗?你没事哆嗦什么?”
岳超飞急忙陪礼道歉。老板娘见状跑过来:“他是刚来的,你们多担待。”随后看了岳超飞一眼:“小伙子,你跟我到后面来一趟。”
岳超飞低着头走进厨房:“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老板娘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就是刚才电视上说的那个岳超飞吧?”
岳超飞矢口否认,仿佛在逃的通缉犯,绝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你怎么和电视上的那个人长得那么像呢?”
“世上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岳超飞的口气很虚。
老板娘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你不用隐瞒了,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不相信你是一个打工仔,既然学校让你回去,你还是回去吧。”说着掏出五十块钱:“这点钱不多,你拿去做个路费吧。”
岳超飞把钱推开:“老板,你还是让我留下吧,我愿意在这儿打工。”
“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难处,不然的话,你不会中途辍学,我看你也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孩子。我只奉劝你一句话,人生的路很长,但关键的只有那么几步,一旦走错了,再想回头就难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该中断学业。更何况,有这么多关心你的老师和同学,这是一种福气,你应该珍惜。”
岳超飞给老板娘深深鞠了一个躬,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餐馆,但他并没有返回学校,却用老板娘给他的钱,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只身来到光华中学。他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不知道父亲的案子最终会怎么判决,家里的财产已经被冻结了,他必须考虑用最少的钱坚持修完学业。
郑校长听了岳超飞关于插班的请求后很吃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岳超飞只字不提,就是说想到光华中学来读书。郑校长拿不定主意,背着岳超飞悄悄地给林子瑜打了电话,林子瑜让他无论如何把岳超飞稳住。郑校长先找人带岳超飞吃了饭,又专门把他安排到一个班里听课,直到把林子瑜等来。
岳超飞看林子瑜突然出现在面前,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林子瑜一把把岳超飞抱住,嗔怪道:“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快急死了。”
岳超飞忍不住扑在林子瑜怀里哭起来“林老师,我爸爸他……”
“这件事学校已经知道了。不要担心,学校决定把你的费用全免,大家都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