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岳超飞的偶像便是他的父亲。这种感觉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十八年来耳濡目染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父亲属于老三届,生活经历丰富,下乡插过队,当过工农兵大学生,而后选拔到机关,一步一个脚印地干到局长。在岳超飞的眼里,父亲几乎就是一个完人,不仅作风质朴,为人谦和,学识渊博,工作勤奋,而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是不露声色地惠及他人。据岳超飞所知,父亲一直在默默资助一位下岗女工,并主动承担了西北贫困地区五个中小学生的学费,这是他知道的,至于他不知道的,他相信还有很多。有一次,父亲去学校找他,竟被张彬误认为是司机。事后,张彬感慨:“超飞,不是哥们没眼力,实在是你爸太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了……”
父亲不仅严于律己,而且对家人和身边的人也同样严格要求。那一次当他得知唐秘书假传圣旨,企图在访美人选上为儿子走后门后,竟阴沉着脸,将唐秘书足足训斥了一个多小时。在岳超飞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发火,能让他这么大发雷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以公谋私……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岳超飞对父亲的崇拜与日俱增。所以,当李永和告诉他学校党支部经过认真研究,决定把他列为第一批学生党员发展对象,并郑重地把《入党志愿书》交到他手上时,岳超飞首先想到的是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下课后,他飞奔着跑回家,打开门,想不到,父亲竟然坐在屋里。
“爸,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呀?”
父亲仿佛没听见一样,照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爸,你怎么了?病了?”
父亲木然地摇摇头:“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学校要发展我入党。表都给我了,李主任让我回家来填,他还说,有什么不明白的,让我向你这个老党员请教呢。”
父亲并没有像岳超飞想象的那样兴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岳超飞不满父亲的淡漠,嗔怪道:“爸,这次学校发展的学生党员一共就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儿子,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父亲勉强地笑笑:“高兴。不过,万一……将来……学校如果不批准你,你也不要闹情绪,要学会在挫折中成长。”
“爸,看你想哪去了!学校要是不批准我,干吗要发展我呀。”岳超飞的因果逻辑让老爸无从反驳。
电话铃突然响了。父亲把手伸出去,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还是不情愿地抓起话筒。他对着话筒吭哧了一会儿,脸色不由得变得苍白,好像舞台上被脸谱化了的曹操。
岳超飞意识到父亲的反常:“爸,谁的电话?”
“一个医生打来的,他告诉我抽血化验的结果。”
“有事吗?”
“没什么事。”父亲边说边哆哆嗦嗦地点上一支烟。
“爸,你不是从不抽烟的吗?什么时候开戒了?”
“我心里有点烦,想排解一下……”父亲看着儿子那茫然的表情:“超飞,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因为某种原因,我要离开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待上很长的时间,你能挺住吗?”
“爸,你是不是要调动工作,去哪里?”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说假如吗?”
“爸,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有些时候,不懂反而比懂要好。”父亲在一声长叹中,将刚刚抽了一口的烟掐灭。父子间的对话也随着香烟的中断而中断,只留下一大堆问号,久久逗留在岳超飞的脑海里,环绕不去。
人一旦有了心事,往往容易失眠。岳超飞被父亲的反常搅得心绪不宁,夜里起来上了好几次厕所,每次经过老爸的房间,都发现里面亮着灯。最后一次,他忍不住推开门,透过门缝,只见父亲正在桌前写着什么,旁边的烟缸里塞满了长短不一的烟蒂,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浓浓的烟雾几乎把父亲埋住。岳超飞心里突然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二天,一缕阳光从窗外流进来,照在岳超飞的脸上。他一轱辘爬起来,叫了声“爸!”却没有人答应。岳超飞跑到父亲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床上的被子根本没有动过,显然父亲一夜没睡。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超飞儿启”。
岳超飞急忙把信抽出来。
“超飞,原谅爸爸不辞而别。我最近有点事可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出一趟差,也许要花很长时间,你不要找我。你已经满十八岁了,长大成人了,有能力料理自己的生活,把握自己的命运。我相信你会坚强地成熟起来。抽屉里的2400块钱,是我本月的工资,这钱是干净的,可以用做你的生活费。”
爱你的爸爸
岳超飞捧着信纸,如坠五里云雾,发疯似的冲向门外,想弄清楚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一辆切诺基疾驰驶来,嘎的一声在门口停下,几个陌生人跳下车,冷冷地问:“这是不是岳青山的家?”
“是啊!你们是……”岳超飞打量着一张张不太友好的面孔。
那几个人并不搭话,径直朝屋里走去。
岳超飞追上去拦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能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家里!”
“我们是检察院的,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拿走,你们家已经被查封了。”
“什么?你说什么?!”岳超飞刚才的惊讶还没有消化掉,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我说你们家已经被查封了!”
“你们有什么权力抄我家,小心我到法院去告你!”岳超飞激动地喊起来。
“年轻人,别这么激动,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了解,你父亲因贪污受贿,已经投案自首了,因为案情重大,检查机关正在立案调查……”
“贪污受贿?我爸绝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冤枉好人!”
“你爸是不是那样的人,你最终会明白的。请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再说一遍,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走。”
岳超飞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那张没有填写的《入党志愿书》放进书包,又想了想,走进父亲的房间,拉开抽屉,去取父亲说的那两千多块钱,这个举动被来人看到:“请把你手里的钱放下。”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生活费,我凭什么不能拿走。”岳超飞据理力争。
“在你父亲的案子没有正式了结之前,你父亲所有的现金、证券、存款都属于冻结的范畴,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岳超飞仇视地瞪了那人一眼,把钱愤愤地扔在桌上,含着眼泪冲出门去。
整整一个上午,林子瑜都没见到岳超飞的影子,他琢磨着可能会有什么事。中午吃饭时,他找到陈枫:“你知道岳超飞家的电话吗?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为什么不来上课。”
陈枫先打岳超飞家的座机,响了N遍,始终没人接。陈枫又改打岳超飞的手机,手机的提示是:你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林子瑜蹙了蹙眉头:“我觉得,岳超飞肯定是碰到什么事了,要不然,他不会无故旷课的。”他又看了陈枫一眼:“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吗?”
“我就去过一次,好像挺远的。”
“你给我带路,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林子瑜和陈枫费了几番周折,才找到岳超飞家,刚想按门铃,意外地发现大门上贴着醒目的封条。
陈枫一怔:“这是怎么回事?这门怎么给封了。”
“你没记错地址吧?”
“没有呀,就是…明日家园A区二栋301号。”
林子瑜看了看封条上的日期和那鲜红的印章,眉心不由得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陈枫急得几乎哭出声来。
“据我分析,可能是岳超飞他爸出事了。”
“他爸出事了,这不可能呀!他爸那次到学校来你也见了,一点官架子都没有,特有风度!而且据说特廉政,上次给光华中学捐款,他还主动捐了一千块呢!”
“如果不是他爸有问题,犯不着抄家封门呀!”林子瑜分析着。
“就算是他爸有问题,那岳超飞到哪去了?”
“如果我的设想真的成立的话,岳超飞肯定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那超飞会不会到公安局去救他爸?!”
林子瑜瞪了陈枫一眼:“弱智。”